卯时,风雪早已止息。
如雪恭谨地屋外轻声唤,“小姐,小姐?该起身梳洗,一会儿还得在堂前行拜礼。”
“知道了,进来吧。”
吴兰亭的话语很是干脆,只听来有几分嘶哑,令如雪不禁怔忡片刻,仍是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
“啊?”如雪不禁轻呼一声,眼前的情状实在令人费解。见新姑爷无力的倚靠在桌案边,似已丧失七魂六魄,满眼的红血丝已然道清这位新郎倌一夜不曾入眠,可终究是林府的大公子,怎新婚之夜却未在榻上歇息?
如雪连忙将方才只开了半扇的房门急急合上,脑海中闪现过无数场景,唯独不曾想姑爷竟倚在桌案旁歇了一宿。这要令身旁这些林府的下人看到,又该如何看待自家小姐。
思忖间,唇瓣轻启,“我···我家小姐和姑爷还未起身,我先暂且进去侍奉。”
林府下人皆是面面相觑,虽有疑惑,可毕竟是少夫人的贴身侍女,只微微颔首,稍稍往旁侧退却一小步。
如雪又将房门开了一条小缝,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瞥了一眼这位新姑爷,径直往榻边而去,见自家小姐通红着眼,显然也是一宿未有阖眼,颊边还有浅浅的泪痕,不禁问询,“小姐,这···”
本是想说一句,大喜之日不能落泪,可话到嘴边,见自家小姐这副模样,又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吴兰亭的眼眶中忍不住又浮起泪水,失神道,“先侍奉我更衣吧。”
如雪缓缓将她搀起,掀开被子,又瞥了一眼榻上分明又有落红,心中不禁腹诽,可姑爷似是未曾宽衣,难不成事后还穿上喜服?念及此处,心绪愈发的不安,一面替小姐穿衣,一面又轻声问询,“府中的侍女已在房外等候,小姐和林···不,姑爷现下可要梳洗?”
吴兰亭面色一凝,眸色凛凛地看向林明礼,倏然又展颜一笑,可这般笑容多少有些凄冽,旋即冷声道,“自然要侍候夫君宽衣、盥洗,快去将屋外的侍女唤进来吧,可莫要耽误了时辰。”
“可···”如雪觑了觑林明礼,又深深望着自家小姐,迟疑地顿住语声,斟酌片刻后,低声问道,“可姑爷如此模样,怕是林府上下对小姐颇有微词。”
“夫君连长安城中的流言都未曾记挂在心,我又何惧微词?尽管将她们唤进来就是。”吴兰亭冷哼一声,拂袖坐至梳妆台前,垂眸间望着礼服怔怔出神。
虽瞧得出自家小姐对姑爷,或者说是对这桩婚事甚为不满,可眼下这番情形,如雪着实未能想透,只微微欠身,路过林明礼时偷偷瞥了一眼,踌躇之下仍是将房门大开。
“进来吧,先侍候姑爷宽衣。”
林府的下人见林明礼倒坐在地,失魂落魄的模样,不免吃惊地倒吸一口冷气,俱是左右互视,不知所措。
但如雪不曾理会,只撂下一句,“快侍奉姑爷和小姐宽衣、盥洗,莫要耽搁时辰。”说罢,便转身回里屋去予小姐盘发。
桌案上的龙凤烛已燃过大半,火势正旺、正盛,本该是个祥瑞的好兆头,可新郎倌穿戴齐整,只发饰稍显凌乱,面容呆滞憔悴,似是在地上坐了一宿。说来倒真是稀奇,可林府下人纵使有些惊诧,却又觉是在情理之中。
林明礼似是个提线木偶一般,任凭侍女替他宽衣、穿戴,又将一应盥洗之物呈在他眼前。
铜盆中的水尚且温热,面上氤氲着阵阵水汽,林明礼接过侍女手中的脸帕,只在脸上随意的一抹,又将其丢回铜盆中,干燥的脸帕从面上拭过,仅有隐隐绰绰的疼痛,可他并未在意。
一旁的侍女看得怔神,“公子,脸帕还未···”
脸帕还未浸水这句话都未曾说罢,林明礼摆摆手令其退下。
侍女虽有疑虑,但仍是欠身一礼,徐徐退出新房,轻轻地合上房门。
林明礼不疾不徐地行至吴兰亭身后,望向铜镜中的妻子,同样,吴兰亭也借此看向这位懦弱的夫君。
如雪借梳头盘发之际,窥视二人的神情,只觉异样,却并未敢发声,就连呼吸都竭力克制得尽可能微弱。
缄默良久,林明礼低声道,“你先退下吧,我有话要予你家小姐说。”
如雪手中的檀木梳微微一滞,迟疑片刻,刚欲欠身先行退下,吴兰亭适时按住肩上的柔夷,宽声道,“不必听他的,继续盘发,勿要耽搁拜礼的时辰。”
“退下!”
林明礼未曾理会,语音又响了一分。但见吴兰亭的侍女未有退下之意,怒声道,“我命你退下!”
如雪的心肝一颤,连带着身子、双手俱是止不住抖了几下,双眸潋滟看向镜中的小姐,嘴唇嗫嚅着,喃喃道,“小姐,如雪···”
可话音未落,吴兰亭接过话,冷声一笑,“夫君好大的威风!怎一个多时辰前未有这般的胆魄?如雪到底是我吴府陪嫁来的侍女,可并非是你林府之人。若说亲近,她比夫君可要紧的多。”
如雪闻言,双眸霎时浮起水雾,抿着朱唇,默默替小姐继续盘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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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二女的预料,林明礼徐徐俯身长揖一拜,久久未起,可谓礼数极重。
吴兰亭不免嗤笑两声,未曾理会如此大礼,素手捏起口脂,轻轻抿唇,思忖良久方道,“夫君何故如此,可是心怀愧疚?”
“万般因果,皆是明礼的过错,望乞宽恕。”
“怎的,我唤你夫君,你却连句夫人都不肯施舍予我?”吴兰亭斜睨一眼身后之人,眉梢微微一挑,调侃道,“可是嫌我脏?即便是再脏,还能及得过尚书令府吗?”
林明礼闻言不免浑身发抖,纵使是腰身已隐隐有些吃力,身形略有摇晃,仍是未曾起身,口中喃喃低语道,“是···是我林府···林府脏,望乞恕罪。”
“昨夜,林御史的书好看吗?”
“什···什么?”林明礼微微抬首。
吴兰亭轻笑一声,冷声道,“我问夫君,大婚之夜,在书房品读林御史的文章,此等死物可及得过我吴兰亭?”
昨夜,如雪所言似是铁刺一般扎进心窝。吴兰亭即便是砸破脑袋也未曾明白,不说是娇滴滴的美人,一个活物尚且还比不得一本破书吗?大可宽慰自己,予他光阴,试图接受这份姻亲,但林明礼岂非欺人太甚。兴许,昨夜他在房中休憩,也不致小叔有可乘之机。每每念及此处,心窝子依然在汨汨流血。
林明礼顿时脸色煞白,本欲寻些借口,却发现俱是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