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吴兰亭缓缓起身,将其搀起,轻声道,“拜礼的时辰到了,夫君且与妾身一齐去堂前侍奉公婆。”
这是林明礼头回如此近观自己的这位夫人,饶是迎亲时,也不曾起心思窥视团扇后的佳人。本该是容貌上佳,温婉端庄,可如今眉尖、眼底或是一切可探察到的神思,似皆予人一种浑身上下笼罩着煞气之感。
林明礼微怔,眸中未有丝毫欣赏美人之意,或有恐惧,或有惊诧,或有羞愧······
吴兰亭凝视着他的眼眸,心田登时涌起一股子愤懑。此等羞辱也想一了百了,偌大的林府尽可将吴府小姐的死因归咎于其他,小叔在其兄长大婚之夜欺侮嫂嫂,这桩子丑事能传出尚书令府?死,一向是最轻易的事,苟活下去才是最为苦痛。
‘咚咚咚’
霍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屋外有侍女轻声提醒,“大公子,少夫人,老爷和夫人已在堂前等候,该去行礼了。”
乍然响起的话音令林明礼顿时神志清明,觑了觑吴兰亭,踌躇片刻回道,“我与夫人随后就来。”
吴兰亭甚是体贴地整理他的衣领,又双手交叠在身前,柔声道,“夫君请先行。”
连日落下的雪,昨日又是铺天盖地的翻卷了一夜,令院落改换一层素装,本该是个颇有意境的雪景,二人在廊下踱步却未有停驻欣赏的心思。
协助行礼的赞者在堂下东、西两面的台阶各铺好席子,林靖澄端坐于阼阶的席上,而韦氏则端坐在西阶的席上,二人正笑容晏晏地望着新婚夫妇前来拜礼。
赞者高呼,“新妇献贽见礼。今后定当克己勤勉,惟日孜孜,无敢逸豫。”
这贽见礼是以枣、栗为礼。因枣与‘早’涵义相同,栗是取战栗之意。吴兰亭接过侍女手中这份所谓的贽见礼,恭恭谨谨地奉予林靖澄,“望公公不弃,收下儿媳此礼。”
林靖澄算是很予吴尚书面子,双手接过她这份贽见礼,满面的笑意无法遮掩,重重道了一句,“好。”
赞者又呼,“新妇献贽见礼。今后定当持盈保泰,鉴前毖后,敬终慎始。”
这予韦氏的贽见礼又有不同,是以干肉捣碎加以姜、桂制成腶修,取其断断修正之意。
“望婆婆不弃,收下儿媳此礼。”
韦氏见夫君如此作为,同样如是,微微点了点头,“好。”
“贽礼成!新妇,行盥馈礼!”
吴兰亭盥洗手后,将用豚猪肉制成的盛馔,献于林靖澄与韦氏食用,不过这也是象征性地行飨新妇之礼,还需与她斟酒回敬,才算礼成。
依例,林靖澄得先走到西阶,与韦氏一同下堂,而作为新妇的吴兰亭得从阼阶上堂,以示今后要代替公婆操持家务。临了不免多说几句祝福之词:
“明礼有幸迎娶兰亭你为夫人,是他的福分,也是我林府的福分。望今后,你与明礼濡沫白首,举案齐眉。”
林靖澄的语音淳厚真诚,眼眸中的欣慰之意令人动容。
吴兰亭微微屈身一礼,笑言道,“兰亭谢过公公。”
只是刚欲起身的林靖澄因她的一句话蓦地身形一怔。
“只是不知林府上下该称兰亭为少夫人还是二夫人?”
几是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在此刻齐刷刷地望向吴兰亭,失去贞洁,不,该说是为小叔凌辱,本就形同死人,若是一定要死,为何不将林府一同拉入无间地狱。
林靖澄满脸的茫然,却又理所当然的回应,“兰亭···兰亭,此言何意?你自然是我林府的少夫人。”
话虽如此,他心中已隐隐浮起一丝不安,心脏猛然的抽动两下,饶是一旁的韦氏也不禁站起身来,徐徐挪至林靖澄身旁。
“吴、林两家联姻,兰亭只知所嫁之人是林府大公子,大婚之夜,新郎倌于书房苦读,抛下新妇独守空房,反倒是二公子代行夫君之责。公婆倒还是公婆,只是谁才是兰亭的夫君呐!”
饶是如雪方才在屋中有听去只言片语,却不曾想自家小姐竟在新婚之夜为小叔所凌辱······
可吴兰亭之言实在惊骇,几是掀起狂风骇浪,顿时一片哗然。
林靖澄左右环视,又嗫嚅着嘴唇,勉强扯起一抹笑意道,“兰亭,此事可不容玩笑,事关你的清白······”
“既是事关清白,公公以为兰亭可有闲情打趣?”吴兰亭轻蔑地一声嗤笑,又徐徐上前一小步,“怎未见与兰亭有夫妻之实的小叔······”
“退下!”林靖澄一声暴喝,倏然打断她的话音,又朗声吩咐道,“将林明德押至堂内。林府闭门,若未有老夫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府。”
“呵哈哈哈~”
这阵笑声实在不合时宜,却又恰恰出自吴兰亭之口,但见她掩唇轻笑道,“公公大可命人将兰亭处死,掩去林府这桩丑事。不过···”
吴兰亭又将目光瞥向旁侧怔怔出神的林明礼,又续道,“清风早已身死。若非兰亭那一语成谶的纸条,公公谋害自家书童的罪名怕是已然坐实了吧?”
林靖澄再也无法遏制心中的忿意,快步走下台阶,高高扬起的手欲要扇下去,如雪护主心切,早已拦在她的身前。
但闻吴兰亭波澜未惊地说道,“兰亭方才予公婆奉上贽见礼,行毕盥馈礼,已是林府人。公婆若要斥责规训,却也合乎礼制。”
这双眼眸实如枯井,纵使将她打死,怕也不能动摇她半分心神,林靖澄竟在此时顿感背心似有寒栗滚过。
那是逐步坠入无尽深渊,再也无法将她拽起、唤醒的错觉。
林靖澄无力的垂下他那份最后的尊严,阖眼凝思片刻,拂袖进屋,沉声道,“还愣着作甚!”
这番接二连三的打击,已捶得本是体无完肤的林明礼更是摇摇欲坠,连连后退,瘫倒在雪地,口中喃喃自语,“清风死了?清风死了······”
吴兰亭捏了捏如雪的素手,嘴角难得弯起一抹笑意。却又听到她这夫君的低语,垂眸斜睨一眼,未有多言,旋即跟随林靖澄的脚步踏入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