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刘管家再要出门去招呼那些送年礼的官吏时,早已没了人影。
“你若是将府前这批京畿官吏一齐弹劾,当心吴尚书寻你的麻烦。年后仅是官缺就是一个大窟窿,何况得罪如此多的官吏,对你并无益处。略施惩戒足矣,况且年下走动也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
“那我还得深谢杜兄的一番心意。”林尽染的面上浮现一丝笑意,又举起手中茶盏小啜一口,方缓缓道,“门口那箱子里有千余两白银,我令刘管家告知那些送礼的官吏,但凡低于这个数的就不必来送了。”
杜子腾闻言,脸色不由地微红,语音中带着几分讪然和自责,“哟,这还真是杜某好心办了坏事。不曾想,这些官吏连千余两的年礼都敢相送。”
“毕竟林府名下尚且有香水生意做底,若是要的少了,他们反而心里不踏实。无妨,还有其他的法子。”
林尽染又略略瞟了一眼他的表情,岔开话题道,“可是托杜兄帮忙查的事情已有了眉目?”
杜子腾顿时恍然,“险些忘了最重要的事。”
说着就从袖中拈出一张纸笺,平放在他眼前,“这上面是长安城里所有铁行的位置。不过依账簿粗略核对下来,并无异常。染之若想要更细致些,只得溯源,去掌冶署一查究竟。”
‘救’下元瑶的那支箭,箭镞上并无标识,若要查出是何人所为,无异于大海捞针,可正因无标识的箭镞方显得此事更为可疑。
“制造箭镞的原料若是要溯源,除掌冶署管理下的铁矿外,便是一些废旧铁器和加工残余的铁渣,重新锻冶,再者就是民间私自开采的铁矿。”
杜子腾在一旁听他喃喃自语,不禁蹙起眉峰,昔日元瑶在东市的境遇也知晓几分,偏生是一支无任何标识的箭射杀府兵,这才救了她一命。
“可当下仅有一支箭,尚不能断定这批箭镞数量几何?或是否出自长安,倘若出自其他郡县,再要深查可并非易事。”
林尽染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拿起纸笺大略扫了一眼,默然良久方道,“杜兄可有信得过的铁行,或是哪位锻造师?”
杜子腾凝眉思忖一番,倏然一笑,“丰安坊有一家铁行,是杜某一远房亲戚办的,手上的炼铁技艺还算是精进。染之可是有想到什么?”
“我对冶炼之道并不精通,然各地锻造之术总该或多或少的存在差异。既未能追溯箭镞的来源,不若先大致有个判断。”
譬如南北方,受气候、资源、燃料等等条件影响,定然会使用适合本地情况的工艺。北方多以块炼法和高炉炼铁法为主,而南方因多水,故而会运用水力鼓风来提高炼铁时的温度;而从燃料上来说,北方煤炭资源丰富,而南方则是森林资源更多,木炭便可能是主要的炼铁燃料;包括锻打技术上,北方会较南方更为纯熟。这些因素皆会影响兵器锻打之后最终的呈现,这便是他所依仗的依据。
尽管会存在南方锻打完箭簇后,再运往北方的可能,可若真是如此,反倒会让林尽染更为确信,这支箭镞再追溯下去,定然与南海脱不开干系。但若是最终确认是在北方锻造,那再想追查可就真难如登天了。
杜子腾垂眸,容色沉静似水,半晌,方淡淡出声,“杜某回去后知会他一声,染之尽管去,他定不会泄露。”
“深谢杜兄。”
杜子腾摆了摆手,又续道,“近些时日,前去揽月楼的官员多了不少。”
“年下时节,各地官吏走动实属常态。即便是在京官员,免不得也会去的勤些。若非林明德意外身故,尚书令府和吴府未有心思理会,今日来我这儿送礼的该去林、吴二府才是。”
杜子腾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端起茶盏举在空中,静静等候林尽染碰杯。
茶水微漾,二人一饮而尽。
杜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微微前倾身子,轻声道,“既是在书房,染之予我交代句实话,林明德之死可与你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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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尽染眸色淡淡,摇了摇头,“明有三皇子借调的卫队,暗有禁军护送。除却林夫人、府中下人还有卫队以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何人能有机会下手。我甚至一度怀疑,林明德是假死。”
“假死?”杜子腾怔了片刻,又不自觉的拿起茶盏再饮,才发觉刚刚已然饮尽。
林尽染提壶替他斟上热汤,顿时袅袅白雾浮起。可隐约中他的眼眸却是透露出一股子寒意。
“不过是揣测,假若林明德尚未身亡,尚书令府如此大办丧事又是予谁看?若他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林尚书可犯了欺君之罪。”
对杜子腾的反应,他并不感觉到意外,仅是明园的那么多条人命,这位京都府尹怕是想亲手将林明德千刀万剐,这还尚未提欺辱嫂嫂这等秘事。
林尽染见他愤愤难平的模样,放缓语调,安慰道,“且宽心,禁军亲眼瞧见他的尸身放进棺木中,三皇子的卫队同样确认他已身故。可究竟是何人要取他性命,目前尚无眉目。”
然则,还有一句话憋在心里,未曾吐露出口。当日林夫人冒失之下,居然掌掴长公主,且这痛失爱子的神态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伪装的,只是当下尚未能厘清个中端倪。
杜子腾冷哼一声,带着怒意,压低嗓音,“如此纨绔,奸淫掳掠,草菅人命,无恶不作。他纵使死上千次万次,也尚不足惜。陛下为何还要命大理寺前去探查。”
“杜兄这就说的是气话。毕竟是林尚书之子,且在外人看来,林明德不过是回汝南探亲,途中遇险身故,自然是要查的。不过,大理寺应该查不出猫腻,此事也就无疾而终了。”
确因如此,杜子腾方能稍稍宽慰一些,可转念一想,其中仍有些令人生疑的点,遂拧着眉问道,“客舍中,若仅有林夫人母子、随行下人及三皇子调遣的卫队,下毒之人应在这其中才对。大理寺不过是将这些人一一审讯,元凶岂非呼之欲出?”
凶器既为转心壶,该有人在倒酒时控制机关。只要抓住斟酒之人,严刑拷打,如何能瞒下谁是幕后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