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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教室的百叶窗漏进四月的光，王君若数着第七根窗棂上的光斑，看它们像小金鱼游过李子棋的后颈。少年握着炭笔的手腕悬在画架上，铅笔灰簌簌落在挽起的裤脚，堆成小小的陨石坑。
“石膏像要往左挪十五度。“他突然开口，惊飞了王君若指尖的橡皮屑。她慌忙去扶大卫像的底座，碰翻了脚边的水粉颜料盒。群青色的溪流漫过柚木地板，把两人倒影染成深海生物。
李子棋蹲下来时，卫衣领口扫过她发烫的耳尖。王君若闻见他身上松香混着薄荷糖的气息，突然想起上周二他递过来的那盒牛奶，铝箔纸吸管上也沾着这种清凉的甜。
“小心。“他拈起她裙摆上沾着的鸢尾花瓣，这个动作让王君若想起母亲擦拭古董瓷器的样子。画室北墙的玻璃柜里，大卫的睫毛正落下石膏质的阴影。
收拾完狼藉时暮色已经漫进来。李子棋说要去洗笔，王君若望着他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背影，忽然发现画架后的储物柜开着条缝。深褐色速写本边缘露出半张素描纸，被穿堂风掀起一角。
那是去年圣诞联欢会的场景。舞台灯光在纸上晕成柔黄的光斑，穿白毛衣的少女正在给圣诞树挂铃铛，发间珍珠发卡反射着细碎的星芒——王君若摸到自己右耳上那个桃花形状的树脂发卡，那是昨天才换的新款。
速写本突然从柜门滑落，纸页翻飞如白鸽群。无数个自己在雪崩般的画纸间浮现：趴在课桌上打瞌睡时翘起的发尾，国旗下演讲攥紧的拳头，甚至上周三她蹲在桃花树下喂流浪猫的侧影。每张右下角都标注着日期，最早的那张写着“9月1日晴新生报到日“。
王君若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画架都在摇晃。她颤抖着去捡那张雨天的素描：少女撑着透明雨伞走过操场，珍珠发卡在鬓角摇摇欲坠。而此刻她书包夹层里，正躺着那枚母亲送的生日礼物——贝母镶嵌的珍珠发卡，因为太珍贵从来舍不得戴。
走廊传来脚步声的瞬间，王君若把速写本塞回柜子。动作太急碰倒了洗笔筒，靛蓝的污水在地板上蜿蜒成忧伤的河流。李子棋站在门口，湿漉漉的画笔滴滴答答落下深红的泪。
周五的雨来得毫无预兆。王君若站在教学楼屋檐下，珍珠发卡冰凉的触感贴着耳廓。她特意早起卷了头发，此刻却担心雨水会让刘海塌成悲伤的直线。美术教室的灯还亮着，在雨幕中晕开毛茸茸的光晕。
黑伞从身后罩上来时，她闻到了熟悉的松节油味道。“你戴珍珠很好看。“李子棋的声音混着雨声，像隔着层磨砂玻璃。他今天换了件靛青色衬衫，袖口纽扣松了一颗，露出腕骨上淡淡的铅笔印。
伞柄上缠绕的体温透过布料传递过来。王君若数着步数，在第七步时假装被水洼绊到。李子棋扶住她手肘的瞬间，发卡突然挣脱发丝束缚，珍珠滚落在积水的窨井盖边缘。
两人同时蹲下身。王君若的指尖刚触到那颗珍珠，就撞上李子棋的手背。雨珠顺着伞骨滑进他后颈，在锁骨窝蓄成小小的湖泊。她看见少年睫毛上凝着水汽，忽然想起速写本里那些铅笔线条如何温柔地抚摸过纸上少女的珍珠发卡。
“找到了。“李子棋摊开掌心，珍珠在他被颜料染色的指腹间莹莹生辉。王君若伸手去接，却发现他握着珍珠迟迟未松。雨声中混着远处体育馆的放学铃，像谁在轻轻拨动潮湿的琴弦。
樱花枝桠承受不住雨水重量，忽然将整捧花瓣倾倒在他们头顶。李子棋的白球鞋向前挪了半寸，王君若的帆布鞋却后退了一厘米。珍珠从交叠的指缝间坠落，在积水里溅起细小的涟漪。
“明天...“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陷入更深的沉默。美术教室的灯光突然熄灭，整条走廊沉入暮色中的靛蓝。王君若听见自己书包里传来速写本纸页的沙沙声——那是她趁李子棋去办公室时，偷偷临摹的他画中戴珍珠发卡的少女。
雨停了。李子棋收起伞的动作像在折叠一个易碎的梦。王君若摸着重新戴好的发卡，忽然发现珍珠表面多了道细小的裂纹。那道裂痕里盛着四月雨水，也盛着少年转身时那句消散在风里的“明天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