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藏蓝色窄袖轻袍的背影,他束着高高的马尾,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束光,傲然屹立在了世界的尽头处。
“砰”的一声,余朔将这把罪恶的匕首丢进了提前准备好的水盆中,鲜血瞬间将清水染成了红色,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整个人都瘫了下来,他抬手擦了一把额间的冷汗,喘着粗气,眸光止不住的闪烁着,他颤声解释道:“好了,清……清理干净了。”
余鸢这才缓缓松开了晏听的手,低头一看才发现,他的手腕已经被勒出了两道颜色极深色的勒痕。床单也已被他抓破,指甲的缝隙流出了血,就连他手背上重新包扎过的纱布也已渗出了一缕猩红。
晏听没睡,他眼帘半阖,眸中的光芒已经涣散,胸膛几乎没有了起伏。
余朔在此刻也感受到了恐惧,与从前的感觉不同,这次给他一种像是在一点一点扼杀一条生命的罪恶感。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或许是晏听的叫声太惨,或许是他每一次痛到几乎快要昏厥,可又害怕自己合上眼帘后就再也醒不过来的那种挣扎。
“无渡公子”,余朔手撑着地板又坐了起来,他颤声道:“只要把药敷上,就,就没事了。”
也不知道晏听听没听到,他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任何反应。余朔垂下眼帘,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一下,随后他缓缓抬起头,别无选择的对余鸢说道:“摁住他……”
余鸢双手死死的捂住嘴,泪如雨下,她蹙了蹙眉,疲惫感混着愧疚以及对死亡的恐惧,已经将她折磨得体无完肤。她没有力气说话,甚至连哭都发不出声音,她无声的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已经奄奄一息的晏听,最后还是俯身摁住了他的手腕。
“公子”,余朔来到他身边坐下,他拿着药瓶向晏听缓缓靠近,最后嘱咐了一句:“忍着点。”
“唔!”
当药粉落入伤口上时,晏听终于有了动静,回神的眼眸缩了缩,瞳仁止不住的颤抖,但他似乎真的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他张了张口后瞳仁翻白,彻底昏了过去。
“轰”一声巨响,雷电划破夜空,如同天神的利剑,将漆黑的夜晚生生撕裂出一道光亮的缝隙。
晏听捂着耳朵,抖手抖脚的缩成一团,蹲在一处角落不敢作声。
“酒呢!?”疯子此刻正因为酒不够喝了而正在翻箱倒柜,他将破烂不堪的橱柜里所有的东西全都翻了出来,摔倒地上,咆哮道:“我的酒呢!?”
“轰”一声,又是一道响雷炸起,窗外的暴雨越下越大,暴雨如鞭子般抽打着窗户,让人心惊胆战。
“砰”一声响,年久失修的窗户经不起这种折腾,当场被破开成四分五裂,狂风暴雨趁机涌入,一瞬之间便带走了烛火,整个房间当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疯子已经醉了,他在房间里摸黑着跌跌撞撞的找寻着并不存在的酒,晏听不自觉的又往角落里缩了缩,心里不断哀求着他千万不要注意到自己。
锅碗瓢盆被他噼里啪啦的摔了一地,桌上的酒坛子也“啪”的一声掉落在地,摔成粉碎,从他记事起,几乎每活一日,对他来说都是得到了老天的眷顾。
疯子每发出一点声音晏听就会不自觉的颤一颤,狂风暴雨如同野兽般在咆哮,疯子如地狱穷凶极恶的厉鬼在嘶吼。雷电在夜空中肆虐,每击闪电都像是想将这个世界给劈成四分五裂,每一次雷鸣都想毁了这个人间。
又是“砰”一声响,这次似乎是门也破了,晏听在雷电闪烁的那一瞬间,隐约能看到点点雨水像是一根根银针,斜插着落在了地上,溅出点点水花。
疯子依旧咆哮不断,椅子被他抄起然后又重重的摔在地上,变得七零八碎,嘴里还不断喊着:“我的酒到底在哪!?”
所有他能拿到的东西都被他砸了个粉碎,晏听的双眸在黑暗中死死的盯着那个漆黑的影子,可就在这时,他似乎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一声冷哼后,眼看着他将脚边的阻碍物全部踢开。
随后跌跌撞撞的朝自己缓缓走了过来,他的瞳仁不自觉的开始颤抖,口中的牙齿在暗地里疯狂的打架,发出咯咯咯的声响,他双腿不断的摩挲着地板想继续往里缩。
可他已经退无可退,背后紧挨着的是冰冷无情的墙,面前是醉意熏熏失了理智的疯子,绝望的泪水溢出眼眶,可他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原来你躲在这!”疯子找到了发泄的工具,他咧嘴一笑,森森白牙在黑暗中变得格外恐怖,眼看着他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濒临绝望的晏听却鬼使神差的抬起了头。
泪水从眼尾流出,顺着弧度滑落在地。疯子张开了手掌,朝自己缓缓伸出手来,视野逐渐被大掌盖住,如同死神降临一般出现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晏听绝望的闭上了眼。可临终前脑海里浮现出的回忆,全是苦不言堪的过往。
可就在他即将触碰到自己头顶的那一刻,那只手忽然顿住了,他像是听到匕首“噗”的一声没入了肉体,随后又像是拔了出来,带起一声细微的破风之声,紧跟着又是“噗”的一声。
疯子浑然一怔,喉间发出细微的声音:“唔!”
“啪嗒。”
似乎是水滴的声音,紧跟着“轰”的一声,一道带着血腥气混着酒气的冷风扑到了自己的脸上。疯子似乎倒下了,晏听颤颤巍巍的睁开了眼,隐约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趴在疯子的身上,他双手拿着一把匕首,此刻像是疯了一样对着疯子的胸口不断捅去。
一下,两下,三下。
血液喷射而出,有几滴溅到了晏听的脸上,滚烫炽热的血腥使得他不自觉的颤了颤。
又是一道闪电撕裂了乌云,雷声隆隆,电光闪烁,他借着一闪而过的光芒看清了面前的人。可似乎这个人也借着这一道光芒,发现了自己的存在。
疯子已经死了,他的动作停了下来,脸被溅上了大大小小的血珠,他僵硬的转过头来,此刻正满脸错愕的看着自己。
血液顺着脸颊滑落在地,四目相交的那一瞬,他的瞳仁已经缩到了最小,眸中大片眼白在黑暗中清晰可见。他此刻正披着头散着发,身上瘦得几乎就只剩下骨架,像是被一层黝黑的皮勉勉强强包裹着,才能维持生命。
明明他看上去狰狞可怖,就像是地狱里穷凶恶极的厉鬼,可晏听却在这其中莫名其妙的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亲切。
他像是看到了一束救赎之光。
他的心突然就静了下来。
太好了。
他活下来了。
他以后再也不用挨打,不用受到折磨,他今晚入睡后,明天一定能平安无事的睁开双眼,一定能看到明天的旭日东升。
他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神。
那双眼眸回过神来了,他垂下眼帘,转过头去,随后便缓缓起身,正准备离去。
“等等”,晏听突然爬了出来,他越过疯子的尸体,这期间不小心还踩了一脚,他踉跄着来到这人身后,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能不能,带我走?”
沈钰忽然顿住了,他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晏听,顿时感到一阵手足无措。
“带我走吧”,晏听不认识他也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对他说:“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看着浑身上下,只有眼眸还算干净的晏听,沈钰没有犹豫太久,他颔了颔首,对他说道:“好,那你跟我走吧。”
沈钰胡乱在身上擦了一把手上的血,随后拉起他细小的手,带他逃离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踏出门槛后,他的视野里突然亮起了一道亮如白昼的光芒,光芒瞬间淹没了他的视野,他下意识的抬手挡了挡,可当他放下手时,面前的画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身处于某座高山的山顶之上,面前不是狂风暴雨,也不是晴空万里,而是夜晚之上漫天的极光星辰,流星一颗接一颗的划过,映入漆黑的眼底,然后消失不见。
熟悉的感觉。
沈钰再一回头,发现面前有一张熟悉的石桌,桌案前放着两盏热气腾腾的茶,长椅上正襟危坐着一位身着一身黑袍的男人,他的眼睛被蒙上了一条黑色的眼纱。神色冷清,叫人心生敬畏。
“是你!?”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眸,随后立马来到他身边坐下,说道:“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方设法的找你,可却怎么都找不到梦境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