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过最锋利的箭羽就是凤吟阁陈岸跟陈涯的箭,就是这种剑,百根,千根,万根,全部一窝翁射进了他的心脏,一击穿过,留下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黑窟窿。
每一个窟窿都滴滴答答的在滴着血,可不死的心脏依旧跳动着,每跳动一次他都能感受到一阵刻骨铭心的痛。痛的他想结束生命,痛的他忍不住大口喘气,试图用呼吸来缓解此刻的疼痛。可他发觉,这种痛感根本就无法抑制,似乎只要他清醒着,只要晏听睁不开眼,那么他的一举一动,甚至就连呼吸都是痛的。
他记得他长这么大,受过最重的伤就是在外执行委派时不小心从高处摔了下来,大小腿全部骨折。他记得那时候特别特别痛,痛的他这么个大高个都忍不住偷偷哭泣,那段时间他过得真的是生不如死。
可如今他才发现,原来不用受伤,不用流血,居然就可以这么痛。如今跟那次相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不起”,虽然他一言不发,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可她却能共情的感受到晏海的悲伤,难过,以及心痛,可她除了道歉以外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微微低头,用最轻最轻的语气对他说:“对不起。”
晏海这才缓缓的回过头来看向她,他面无表情,眼眶泛红,眼里带着恨意,杀意,不解,无奈,心疼,以及惋惜。似乎是心里涌上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一时间交织在了一起,导致他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什么眼神来面对自己。
自身的教养使得他不会跟姑娘争吵,亦或是动手,但他必须得承认,上一次确实有点不太理智。可从桃都一路赶回来空青司,这一路他想得很清楚,这不是余鸢的错,不是余朔的错,更不是空青司的错。所以他没理由责怪她,也可能是他明白,就算打了,骂了,也改变不了晏听已经受伤了的事情。
他更加明白,在如今这种情况之下,生死不过一念之间,活着几乎全靠运气。每天,每时,每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都有数不清的生命逝去。十二屿是修真界的保护伞,他们有义务为了修真界而义无反顾的冲在最前方,晏听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错在他是晏海的爱人,错在晏海不愿意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你……”晏海努力的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如今也疼得要命,就像是吞进了千万根银针,卡在里面不上不下,可一旦开了口,就会在他的喉咙划出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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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空青司是修真界地位最高的药宗,晏听是为了救他家小姐才受的伤,所以他们不会对他不管不顾。可如今他身受重伤,浑身高热,深陷昏迷,而余新康就在空青司内,晏听身边更是空青司家小姐在守护,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沦落至此,可见他们也已经无计可施,穷途末路了。
所以他真的没什么好说的,这种无力感充斥着他的胸腔,让他变得迷茫而又无助。
“出去吧。”
这是晏海给她最后的一句话。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的合上。
晏海屈膝爬上了床榻,他的手虚虚的浮在晏听的脸颊之上,眸光止不住的闪烁。如今的晏听在他眼里实在是太脆弱了,脆弱到一碰就碎,像是泡沫幻影,他不知该不该碰,也不知该怎么办。
无力感充斥着他的胸腔,这种无处宣泄,过于理智的思考将他折磨的遍体鳞伤,悲痛万分。
他俯下身子凑到晏听的耳畔,就像以往晨起之时,他对晏听说:“无渡,无渡?”
可晏听却再也没有了反应,只有滚烫的高热所散发出来的,可怕的气息。
“你是不是”,晏海抿了抿唇,喉间哽咽的厉害,他吸了吸鼻子,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他极轻极轻的问道:“很难受?”
“别怕”,晏海微微侧首,在他脸颊落下来过的痕迹,呢喃道:“有我在。”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有些人,有些事,一眼便决定了所有,兜兜转转是你,惦记了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爱意至深的还是你。
阳光炽烈,如同金色的巨轮,悬挂在蓝天之上,照亮了整个世界,就连云朵都遮不住它的光芒。
“嘶……”,余朔嘴角肿起了一个巨大的包,就像是嘴里塞了颗无法吞咽的鸡蛋,看上去又滑稽,又让人心疼,他忍不住提醒道:“稍微再轻一点点,多谢。”
“逸风哥,我已经很轻了”,陈茵知道他肯定不好受,但她的手指几乎就没碰到他的伤口,她有些委屈道:“主要是你这伤实在是太重了。”
“晏海疯了吧?”陈岸对晏听的印象只停留在上次十二屿临走前最后一次见面,但余朔可是空青司的少主,他觉得再怎么样他也不能对余朔下这么重的手,他埋怨道:“那晏听就算是他堂弟,被十二屿雪藏了这么多年,可见身份也并不高,就为了他而对你下这么重的手,这合适吗?还有你也是,被打了怎么就不知道还手,要换做是我,我一定跟他鱼死网破!”
“我说你能不能改改你那口无遮拦的毛病?”私底下这样就算了,关键是这家伙当人面也敢这么说,陈涯蹙起眉头瞪了他一眼,愤愤道:“不知其详,勿妄加论断!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上次在十二屿,那个晏涛怎么对雪尽跟月尘的,大哥你是没看到吗?”陈岸不以为然,他跟沈钰关系好,对晏海晏涛这对兄弟的印象非常差,他忍不住反驳道:“晏涛根本就是不辨是非,胡搅蛮缠,故意生事,他弟都这般歹毒心肠,他哥能好到哪去?”
“晏涛是晏涛,晏海是晏海”,陈涯跟他们不算同辈,但他跟晏海接触的时间也不少,所以对他的脾性多少知道一些,他不认同陈岸对他的评价,也反驳道:“这两人的性格根本就是天差地别,别将他们混为一谈行吗?”
“兄弟一条心”,陈岸又继续反驳他:“或多或少都有些相似,况且晏海有多疼晏涛你难道看不出来?”
“那你看看我跟你”,陈涯来了脾气,对着他大声道:“你在看看寒氏三兄弟,尤其是寒二,跟寒大,寒三,他们除了长得像以外性格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我说两位哥哥”,眼看着他们就要吵起来了,陈茵看了余朔一眼,扯出一个尴尬的微笑,提醒道:“这是在外呢,能别让人看笑话吗?”
“无事无事,我跟自家妹妹也经常斗嘴”,余朔虚虚的摸了摸自己嘴角的大包,解释道:“此事确实是我思虑不周,我不该贸然追上去,而云鬟也不该离去后又折返回来。我们的身手都不是最佳,难为无渡公子一片好心追上来帮我们,后知后觉,如今仔细想想,确实是我太冲动了,毕竟当时我们三个加在一起,恐怕都不是那黑衣人的对手。”
其实余朔甚至都已经做好了会被他打死的准备,晏海的体格跟脾性毋庸置疑,一定是最强最烈的。况且他用的还是重剑,可如今他只给了自己一拳,所以晏海对他下手真的已经算轻的了。
“逸风兄,你可千万别这样说”,陈岸摆了摆手,说道:“千错万错,这归根结底还是无尽门的问题,如果没有周庆元,如果没有这些事,我们又怎会变成这样?桃都跟空青司又怎会沦落至此?晏听又怎么会受伤?”
“如今只盼着其他门派能早日到来”,余朔无力的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空,说道:“已经连着半个月都没下过雨了,这几日又这么燥热,怕是要下雨。哎……希望这雨可别等到讨伐那日才下。”
“怕什么?如今局势已定”,陈岸不以为然的说道:“就算是下刀子,这周庆元也必死无疑。”
几个门派的子弟就地取材,在城门不远处升起火堆,傀儡一具一具的被抬走,丢进熊熊燃烧的烈火中。本就天气炎热,这火一升起,空气中混杂着尸臭,浑浊而又粘稠,让人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
太阳像一个炽热的火球,无情地炙烤着大地。树叶被晒得耷拉着,连鸟儿都懒得鸣叫,一切都在炎热中沉默。
“轰”一声响,雷声轰鸣,电光一闪,窗外的雨,淅淅沥沥,雨点敲打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憋了半个多月的雨终于下下来了,雷没打几个,但雨却下得又凶又猛,“唰”的一声,油伞被收起,抖落一地细碎的水珠。
油伞被搁置在了门口,木门被人轻轻推开,青色的绣鞋踏入房中,她转身又轻轻将门合上。外头的雨微微打湿了肩膀,余鸢拂了拂袖子,将带来的食盒搁置在了桌上。
整个房间都静得出奇,要不是有雨声的遮掩,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轻手轻脚的来到床榻边,撩起纱幔一看,顿时瞳孔骤缩。
只见晏海倚靠在墙边,怀里搂着仍未苏醒的晏听,明明是炎炎夏日,可他的眼帘上挂满了大大小小,极寒的雪点。他双目合实,唇色有些发灰,小麦色的肌肤被镀上了一层寒霜。
“晏海”,余鸢眸光闪烁,唇瓣微启,眉头不自觉的蹙起,她难以置信的抬手捂住了嘴,喃喃道:“你……”
这是一种非常伤身的控温术,使用后自身的温度会下降,同理的,亦可以升温。它可以说是在这么多的术法中最无用的一种,一般是用于隐藏,或是碰到什么特别的,需要改变体温的事才会用上。它很好学也很简单,空青司的人一般采集到一些特殊的药材,需要特别的温度保存时就会用到它。
但它非常消耗灵力,长时间使用也非常伤身,所以除非药材特别特别珍贵,否则一般空青司的人都不会使用这种笨方法,但晏海居然为了缓解晏听的高热,而用上这个咒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