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晚上,天阴沉沉的,但曾俊的家里却是喜气洋洋,非常热闹。一个多月前,曾俊接到了山北工学院的录取通知书,隔了一天,妹妹曾雪也接到了招工的通知书,这是双喜临门,全家沉浸在喜悦里。明天曾俊就要去上学了,曾雪领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买了羊肉、买了排骨,父亲早早煮上羊肉,炖上排骨,满院子满屋飘着肉香。
那天晚上,老爹坐在他一贯坐着的座位上,还是那副腔调:“我有什么不满足的,我满足啊,今年你们子妹两个都有着落了,一个考上大学,一个招工了,我高兴,我和我那几个老弟兄比,我不比他们差,我知足。”
老娘还是一贯地打岔:“吃过苦遭过罪的人,最知道满足。孩子争气,年头也好,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二弟曾峰插嘴:“就是我不行,我学习不如我哥,不如老三,我让老爹老娘费心了。”
老娘顺着说道:“你也不笨,就是不好好学,就是贪玩,再过几年,连个媳妇都娶不上,看你怎么办。”
曾峰急忙转移话题:“娘来,你那天做的啥梦来,你再给我们说说呗,我可愿意听了。”
老娘放下筷子,说道:“你哥高考完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一匹大白马从咱家院子里腾空而起,腾云驾雾往西北方向去了,我想了好几天,没想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哥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才恍然大悟,省城不是在我们棠邑的西北方向吗,敢情是你哥哥腾云驾雾去了省城。”
曾雪也喜不溜地问道:“你不是说,还有一匹红马,跟在那匹白马的身边,一起飞到天上,飞往省城吗?小红马还灰灰叫着大白马。”
老娘说:“就是的,当时我也想着,那匹小红马是咋回事啊,又隔了两天,苏蓉芳到咱家来找你哥,苏蓉芳说她考上了山北医学院,要和你哥一起去省城读书,我忽然就明白了,那匹小红马就是苏蓉芳,是她和你哥哥一起去省城。”
小弟曾杰接了过来:“我不信,红马就红马呗,你怎么知道是个小母马”,说着自己笑起来。
老娘嗨了一声:“那一看就是个小母马,那和儿马是不一样的。”
曾峰、曾杰、曾雪轰然笑起来,曾俊只能苦笑,而老爹则侧着身子:“这不是胡诌八扯吗,人家大闺女家家的,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老娘白了一眼老爹:“哼,这我还看不出来,苏蓉芳对咱家曾俊多好啊,虽然来家里的次数不多,但一看就能看出来,苏蓉芳喜欢咱家曾俊啊,这还能有假,现在两个人去省城上大学,这更是巧了,早晚两个人走到一起,这不是,明天两个人就结伴去省城上学呢,我紧赶慢赶地为他俩收拾点东西,穷家富路。”
曾俊急了:“你这哪是哪啊,这是碰巧了都考上了省城的学校,碰巧明天一起去上学,你就别给我拾掇吃的了,三四个小时就能到省城。”
曾雪拉一把曾俊:“哥,你要是和苏蓉芳谈恋爱,我举双手赞成,苏蓉芳要是成了我嫂子,也不枉咱老娘逢年过节地烧香。我看你俩肯定成,这几年,你和苏蓉芳都是结伴上学,来回都在一起,苏蓉芳看着你的眼光就是不一样。”
曾峰抢着说:“那你要这样说的话,这几年,路北的王莉也天天和咱哥来回上学,难道王莉也对咱哥有意思?”
曾峰话刚说完,老娘的筷子头就点到了曾峰的脑袋上:“就你这孩子口无遮拦,你这是什么嘴,你哥怎么能和路北的扯上,说话也不知道把门。”
曾峰急忙捂住嘴,看看老娘,看看曾俊,停了一会,又说道:“我,我听说,王莉复读去了,那个王忠上了一个什么技校,也是这几天去上学。老街上你们四个参加高考,结果你和芳芳姐、史瑞明结伴去省城上大学,就王莉一个人复读,她可够闹心的,这几天,老朱家的门市部门口也见不到她妈妈了。”
老娘挥挥手:“管人家干什么,不要理那家的闲事,那和我们一点关系没有。这你哥考上大学,你姐姐上班挣工资了,你娘算是扬眉吐气了。老二,你给我努努力,你也给我争口气,下面就看你的了。”
曾峰扁扁嘴:“给我哥送行,怎么扯我身上来了?”
老爹插过来说道:“吃饭,快吃饭,看看行李,看看还缺什么东西不,别丢三落四。”
曾雪说道:“你还不知道我哥,办事滴水不漏,他办事啥时候让你不放心过。”
曾俊说:“我,我想把爹娘都带着,把你们都带着,可惜带不走。”
曾俊说完,屋内顿时没有人说话了,老娘撩起衣襟蘸着眼睛:“你要是在外面混好了,我和你爹去找你。”
曾雪放下筷子:“你看你,吃着饭呢,你大儿国庆节放假就回来了,也就是一个月,再说了,到省城也就是坐车几个小时,你想他了就去省城看看,可以吧。”
曾俊站起来,揽了老娘一把,转身出去,走进配房,那里是曾俊和二弟曾峰的房间。上学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拾掇好几遍了,不用再收拾,曾俊躺在床上,不知道干什么好。
堂屋内,肯定是妹妹在收拾碗筷,三弟在打扫卫生,二弟打开电视机,老爹抓着他永远喝不完的茶杯,躺在沙发上什么也不干。
屋外,是沉闷的雷声,伴随着一道道闪电,从西北方向传来。
曾俊躺在那里,雷声竟然使他那么烦躁,他不时翻着身子,昏昏沉沉,似睡非睡。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曾俊站起来,倚着门框,看看黑暗的天空,黑云压城,除了堂屋昏黄的灯光,黑暗似乎掩盖了一切。
不知道怎么回事,曾俊的心里烦躁不堪,就进堂屋去看电视。家里的黑白电视是今年刚刚买的,曾杰不时需要出来拧拧天线杆子,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电视屏幕上的雪花更明显了。
曾俊看了没有多长时间,就走出来,站在院内的枣树旁,打量着院内的一切。
有雨点落下,雨点很少,但很大。曾俊进屋,但还是在房间内待不住,就抓了一把雨伞,走出院子。
曾俊顺着大街走着,这是曾俊生长的街道,每一户人家,每一个店面,每一个拐角,曾俊都很熟悉。往常的这个时间,作为商业老街,才算是刚刚入夜,街上还有不少的人,还有店面闪着昏黄的灯光,还有老朱家的电视机放在店面门口吸引着人,还有两个地方是下棋、打牌的好去处。今晚,风太大了,几家店面早早打烊,只是从临街的窗户往外闪着暗淡的灯光。
曾俊顺着大街走着,这就是著名的湖西老街、棠邑老街,蜿蜒的街道连绵三四里路,石头铺就的路面坑坑洼洼,在闪电下发着冷冷的光,一闪就消失了。
西北风推着曾俊,曾俊抬头看,自己怎么来到了这个地方,莫名其妙。曾俊再次抬头,路北的店面也已经关门,只有一家店面隔着木门的缝隙向外闪着微微的光。
曾俊看着,在这条街道上,几乎每一家曾俊都熟悉,但就是这个院内的那一家,曾俊从来没有进去过。
曾俊站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忽然,院内吱呀一声,似乎是谁家的门开了,先出来的还是紧挨院门的那家的大黄狗,有人紧跟着出来,似乎是看向曾俊的方向,不待黄狗吼叫,主人就轻声叱喊着把黄狗往家里撵。也许,那人看见了暗影里的曾俊,关门站在了那里。雷声轰响,一道闪电凌空炸响,一闪间,曾俊看见了那人煞白的脸庞,肯定,那人也看见了曾俊。
曾俊稍停,转回身去,向西走去,走了有三百多米,向右拐进一个小胡同。曾俊感觉,那人也跟了过来。
小胡同不过百米,胡同的尽头豁然开朗,横跨在胡同尽头的就是东西走向的西越河。西越河在棠邑县城北穿城而过,而老街就是依河而建,依偎在河的南岸。老街的两侧全是老屋老墙老的店面,许多年来都是通过西越河,再转到阳南湖里的京杭大运河,维持着生计生意,虽然现在陆运发达,但西越河的南岸还是原来码头的样子,沿西越河南岸就是沿河的一条不宽不窄的石板路。
曾俊顺着石板路向西走,雨点忽然就大了,曾俊撑起雨伞。鲁西南的早秋季节,大雨来得还是很快,曾俊紧走几步,来到一个八角凉亭。曾俊听着身后,身后的那人也跑着来了,气喘吁吁地过来,撑下雨伞,跺跺脚,理了理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