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那人进到凉亭的同时,天空就似翻江倒海般肆虐起来,低沉厚重的天幕猛然被撕开了,大雨倾盆而下。雨大,风也更大了,凉亭的一侧也被大雨裹挟,那人惊叫一声,向曾俊的方向靠了靠。
曾俊看着四周的大雨,那人也一样,也似乎是在看着大雨,没有说话,都在沉默着。
连着两个炸雷轰响,那人又向曾俊靠了靠,脸上沾满了雨水,脸色苍白,一头长发湿漉漉地披散着。
曾俊瞄一眼那人,问道:“今晚怎么没有去上灯课?”那人压低着声音喊着:“你说啥,我听不清,哦,今天天气预报大暴雨,走读生就不要去学校了。”
其实,这个时间点差不多就是灯课放学的时候。曾俊想起来,高中三年,几乎都是曾俊、苏蓉芳、史瑞明和她结伴而来,现在,曾俊、苏蓉芳、史瑞明都考上了学,这条街上就剩她自己了,想必晚自习回来也很孤寂、冷清。
曾俊问道:“你,你晚自习回来,看着都是你爸爸接你。”曾俊看到,那人的眼白冷冰冰地:“要你管,你操不着的心。”
曾俊低头,任凭一侧的雨水打着裤脚。
那人在雷声风声雨声的空隙里,说道:“你是不是很开心,你家里的人是不是很开心,晚饭时间从你家门口过,你家里很热闹。”
曾俊说:“没有什么特别吧,就和平常差不多。”
那人说:“装什么装,你考上了山北工学院,雪妮子上班了,而我家里,我落榜了,只有大弟弟上了技校。你看你家老娘,天天倚着门框,见人就打着招呼,可是得意了,这一次我家没赢过你家,她老人家能不高兴?”
曾俊说:“你怎么和你老妈一样,我家老娘高兴是因为我家的事,和你家有什么关系,真是什么都遗传。”
那人哼了一声:“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看你的张狂样,是不是你明天和苏蓉芳一起走,真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郎情妾意,你看你的样子,你这真是称心如意了,金榜题名、怀抱佳人,双喜临门啊。”
曾俊冷冷一笑:“关你什么事,我和谁好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才瞎操心。你和谁好,我管过你吗?”
那人更生气了:“我操你什么心了,我只是提醒你,那个你心心念念的闫美丽,你怎么办,你不能脚踩两只船吧。其实,你早就明白,你觉得自己配不上闫美丽,你就和人家疏远了,你最多是暗恋人家。”
曾俊一口气提到胸口,愤然道:“我这算啥,我和某些人比差远了。不是有一个女生,看上了史瑞明,经常纠缠着史瑞明给她讲题,本来史瑞明对她有意思,可后来史瑞明觉得她学习成绩太差,她考不上学,就把她晾一边了,就不再理她了。史瑞明还在同学中散布说,自己肯定能考上学,她是无论如何考不上的,自己只有和她散。”
那人抬起头,雷电的映照下,脸上竟然亮闪闪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你,你说的这人是谁?”
曾俊瞪着那人:“那人也真是的,学习太差了,怎么努力也不会考上学,幸亏史瑞明及时止损,不理她了,听说那人还哭哭啼啼地,还叫的什么屈,那又有什么用,史瑞明说得很明白,那人怎么也考不上学,还赖着史瑞明干啥。”
那人的声音打颤,充满了愤怒:“你,你就是胡说八道。”
曾俊淡淡地说道:“我怎么胡说八道了,班里的同学都知道,当事人史瑞明就是这样说的,那人还不是又去补习去了。”
闪电下,那人的脸庞几乎变形:“你,你,你就是故意气我,你出去雷就把你劈了。”那人说着,手抓向曾俊,曾俊下意识伸起胳膊挡着那人。那人扔掉手中的雨伞,嘴里喊着:“我恨你,我恨你。”说着,那人双手抱住了曾俊的右胳膊,张口就咬了下去。
一瞬间,曾俊愣在那里,这几乎就像一年前的那次一样,还是那条胳膊,还是那个地方,被那人狠狠地撕咬着。一道闪电划过,那人的脸色凄厉苍白,不大不小的嘴狠狠地咬着曾俊,愤恨的眼光像刀子一样剜向曾俊。曾俊没有挣扎,咬着牙,任凭那人咬着。那人紧紧咬着曾俊胳膊上的厚皮,曾俊觉得那人尖利的牙齿肯定贯穿了皮肉,曾俊痛彻心扉,浑身发抖。
那人松开曾俊,张开了嘴,恨恨地看着曾俊,眼中似有泪水闪动。
曾俊捂住胳膊,曾俊感觉到鲜血流出来了,黏糊糊地渗满了指间。曾俊看一眼手臂,恨恨地喊道:“我和闫美丽啥也没有,只有你这样搬弄是非的人才胡说,你和史瑞明的事大家都知道,是史瑞明甩了你,史瑞明天天给你讲题你都考不上,你再补习,你也考不上,你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那人几乎疯了一样扑向曾俊:“我恨你,我恨你,你就是胡说八道。”
凉亭外,大雨倾盆如注,天空几乎像倒灌一样。西越河内,几乎是瞬间就积满了雨水,河水咆哮着向东流去。
曾俊一手捂着胳膊,咬伤的胳膊试图举起雨伞,但霎间雨伞就被狂风吹翻,曾俊只有冒雨沿着河岸向西跑去,那里有临街医务室。曾俊被咬成这样,必须要包扎。
曾俊在大雨中奔跑着,又放慢了脚步,身后的那人也跑着跟来了,曾俊又大步跑去,其实,也跑不很快,雨水已经漫过了脚面。
曾俊踏着雨水跑着,前方的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一声炸雷响过,前面,刺眼的闪电中似有人影一闪,急急慌慌、趔趔趄趄,好像背影还很熟悉,但一下又被浓厚的黑幕笼罩。曾俊继续跑着,跑了没有几步,马上就要左转到南北街了,冰凉浑浊的雨水顺着南北街汹涌奔来,没过了脚踝。忽然,右边河边有尖利的女人的叫声传来,又是一声扯心裂肺般的嘶叫,但在狂风暴雨中一闪就听不到了。
曾俊打了一个寒战,一副诡异、惊悚的感觉涌上心头,急忙回身看一眼身后,那人也没有打伞,跟着急急地跑了过来。
曾俊跑到老街医务室,敲开医务室的门,段大夫拉着曾俊坐在板凳上。
曾俊松开左手,段大夫看着伤口问道:“这是狗咬伤的,这皮肉都贯通了,这一口咬得够狠的,谁家的狗咬的?”
曾俊说:“还不是东头那家的大黄狗,这下大雨也不拴着,我从那里过,上来就是一口。”
段大夫说:“我印象中,你去年也被那条大黄狗咬过,那条黄狗怎么就咬你啊。”
曾俊说:“段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和那家几十年的恩怨了,那家的母夜叉专门训她家的黄狗,专咬我家的人,哪天,我非给他砸死不可。”
段大夫说:“这狗也通人性,他家和你家几十年不和,他家的狗也单咬你家的人,这恩恩怨怨何时了啊。我先给你消毒、包扎,明天你可一定要到县医院去打狂犬疫苗。”
曾俊包扎好,打了一针破伤风,记上账,哪天让老爹来结账就行。
外面,大雨还在下着,胳膊还是很痛,曾俊顺着老街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跑,整个老街也是汪洋一片。身后的不远处,那人还在跟着,肯定也是全身湿透。
曾俊到家了,站在屋檐下,看着那人向东跑去,一直到那人进院,曾俊才进了自家的院子。
曾俊轻手轻脚进屋,收拾一番,躺在床上,胳膊还是很痛,全身发冷,忽然眼前似又浮现起那道诡异的身影,耳边似又响起那尖利的嘶叫,很久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