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曾俊和老唐一行抵达了棠邑老街,老唐叮嘱曾俊,可以先回家,这几天不要外出,随时等着。
家的大门是虚掩的,吱呀一声曾俊推开门,屋内,正是一家人吃晚饭的时间,开着电视机,没有听到有人进院子。
曾俊站在门外,隔着纱窗,屋内,老爹老娘、弟弟妹妹都正在吃饭。
才离家不到十天的时间,在学校没有感觉到什么,在这样的傍晚,站在门外,屋内温暖的灯光隔着纱窗映照在门外,曾俊站在灯影里,竟然有点激动,真想马上打开纱窗门,坐在那里,偎着父母、弟弟妹妹吃饭。
曾俊不再犹豫,推门进屋,一家人看见曾俊惊呆了。曾峰跳了起来:“哥,你怎么回来了?”老娘也问:“你,你怎么回来了?”曾俊淡然一笑:“那个我同学史瑞明,老唐说他找不着了,这不是觉得我和他同班同学,家都在老街,和他比较熟,老唐叫我回来问问情况。”老娘站起来,上下打量着曾俊:“这走了九天,怎么晒黑了,吃饭了吗,还没吃饭吧?在那里还习惯吗,吃得怎么样?”曾峰拉一把凳子:“哥,你坐这里吃饭。”曾俊故作轻松地说:“开学就是军训,天天在大广场上晒,哪能不晒黑。吃的啥的都挺好,同学们都挺好的,你就不要挂念我了。”
老爹也从餐桌上起身,端着碗坐到沙发上:“整个镇上的人都知道了,就老史家的二儿子,怎么就不见了呢?一家人都发疯了似的,到处找,就是找不到,这孩子到底去了哪里呢?”曾雪说:“我在单位,听他们议论,那天不是下着大暴雨吗,他是不是滑到西越河里面冲走了?”曾峰说:“明天就要上大学去了,下着暴雨,他到西越河去做什么?咱这老街上的哪个男孩子不是在西越河里泡大的,他会游泳,就是掉到河里也没事吧。”老爹说:“史家二小子,从小就聪明得很,他前段时间不是一直在他家门市部里帮着忙嘛,当天下午我还看见他,我从他家门前过,他还喊着大叔,给我让烟,实在是想不明白呀,这史家二小子到底怎么回事啊,到底去了哪里?”曾俊说:“老唐跟我说,要询问和他关系好的人,所有那天和他接触过的人,尤其是那天晚上见过的人。”
曾俊的心中,一直很纳闷,我那天白天、那天晚上都没有见到史瑞明,怎么会有人说我见过史瑞明,这个人是谁呢,如果知道这个人是谁就好了,可以当面问清楚,就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老娘说:“问就问呗,史家二小子肯定没事,这一条大街上就没有比他聪明的,也有眼力价,见面就大姨大姨地喊。你姥爷家和他们家还是远房亲戚,这个他也知道。这一个假期,从高考完,就跟着他大哥倒腾麦麸子,他大哥还说呢,就这一段时间,就把他的学费赚够了,他可精明着呢。”
史瑞明家在这条街上一直经营着门市部,一直经营米面、杂粮,自他父亲起生意一直就不错。
曾俊说:“明天我去他家看看,唉,怎么能出这档子事,史瑞明到底怎么了,真是莫名其妙。”曾峰急忙说:“哥,你最好别去,我知道你的几个同学去他家了,史大爷史大娘看见你同学,搂着哭得可厉害了。你这上学去了,他却不见踪影,你就别去了,还不是刺激他们。”曾俊扭身对曾峰说:“这条街上的事,怎么你都知道,你的心到底在哪里,不在学校吧,不在书本上吧。”曾峰急忙抱着曾俊的胳膊:“哥,有你和曾杰给咱家光宗耀祖就行了,我负责承欢膝下,偎着咱老爹老娘过日子,那不是正好。”老爹哼了一声,但看向曾峰的眼里却是喜欢的。老娘说:“你快吃饭吧,饭都凉了吧,让你妹妹给你温温饭再吃。”曾俊坐下说道:“这天气,不要温,我也吃不下。曾峰,一会到那屋,我看看你这几天的学习咋样了。”曾峰说:“你就别问我的学习了,你看看老三的作业就行了。哥,大学生活好不好?你给讲讲呗。”
曾俊坐下吃饭,心里平静了些,还好,老爹老娘没有过多询问,他们肯定觉得史家二小子怎么也和自己家扯不上,他们相信自己的家人。
吃过饭,聊了一会,曾俊就出去,站在枣树下,心里不自觉地又想起来,到底是谁说自己和史瑞明见过面,其实见了面又能怎么样啊,关键是那天晚上自己确实是在河边,自己是和人见面的,而这又不能说,这真令人急躁、烦闷。
根据约定的时间,曾俊去找老唐,县局离曾俊家也不远,顺着老街走到尽头,左转一个小院就是。
曾俊进去,老唐正站在楼前和人聊着天,见曾俊过来,招呼着曾俊来到一个房间,很快,李民也过来了,今天是老唐、李民和曾俊谈话。
老唐给曾俊倒了杯水:“曾俊,咱还是随便聊聊,既然有人说你那天和史瑞明见过面,你就是我们的重点问询对象,你也不要介意,有什么说什么,老话怎么说的,身正不怕影子斜。这过了一晚上了,你再说说吧,你那天何时和史瑞明见过面,晚上九点以后你见过他吗?说详细些。”曾俊平静地说:“我一点也不介意,充其量也只是说我和史瑞明见过面而已,连扑风捉影都谈不上。九月一号那天,我一整天都没有见过他,因为他忙着照顾家里的生意,我和他几天前就说好了,我们九月二号早晨六点到汽车站汇合,赶最早的汽车去省城,一直到开车我都没有见到他,我只有和苏蓉芳一起走了,到省城也没有见到他。九月一号上午,我和苏蓉芳去百货大楼转,我啥也没买,她就买了一块香皂,这个你们可以去问苏蓉芳。下午,我就在家里,家里的人都在。晚上十点后,我就出去了一趟,去老朱家,直到我再回家睡觉,我一整天都没有见过他。”
老唐喝了一口茶:“那天晚上,下着暴雨,你怎么十点了还出去?”曾俊答道:“大约十点,临睡了,明天就要上大学走了,我还是兴奋,我又起来看了一遍上学带的东西,我老娘给我带了一个茶杯,陶瓷的,那是家里最好的茶杯,是我老舅从东北带来的,我可不舍得自己用,我就想着出去到朱大爷家里买个不锈钢的茶缸。你知道的,朱大爷家卖的日用杂品,他家的东西在这条街上又好又便宜,他家夜里十二点之前不关门的,我反正睡不着,就出门到朱大爷家去买茶缸。”老唐急问道:“你买了吗,朱大爷见你了吗?”曾俊摇摇头:“我去朱大爷家,不是正好从供销社家属院老王家门口过吗,我刚一到大院门口,他家的大黄狗就窜出来了,挡在我前面,我一个左转身,它就扑了过来,我下意识地一抬胳膊,那条大黄狗上来就是一口,就咬在我这里。”曾俊指着自己的胳膊,因为贯通伤,换了两次药,还在包扎着。老唐走过来:“可以看看你的伤口吗?”曾俊伸开右手臂:“没问题,还没有完全好,这些天在学校军训,流汗太多了,我就还是包扎着。”曾俊揭开一侧的医用胶布,老唐过来看看:“是的,这是咬伤,明显有牙印。”曾俊盖上胶布:“唐叔,你去问问医务室的段叔,他给我包扎的,我还签字了呢,让我老爸去结账。也是凑巧,去年就是这条大黄狗,也是咬过我一次,也是我的右胳膊,我们曾家和王家结怨太深了,连狗也看人咬。段叔还笑话我,说我两次都是被同一条狗咬的同一个地方。”
老唐坐回自己的位置:“有人看见狗咬你吗?就咬了这一处地方?”曾俊说:“当时正下着雨,街上没有人,那条狗也是连一声叫唤都没有,上来就咬,我左手拿着雨伞就去打它,左脚紧跟着就是一脚,那狗连声叫都没有,夹着尾巴回家了。要说狗通人性,那狗怎么和王家的人一样,见我们老曾家的人就咬。”
老唐吐了一片茶叶:“我们接到的信,说是那天晚上十点你见到了史瑞明,你没有见他?”曾俊昂一下头:“我再重复一遍,我没有见他,史瑞明是我同学,一条街上从小玩到大,我没看见就是没看见,我见到他又怎么样呢?他不见了,这过了十天了,你们体会不到我的心情,我还巴着他和我一起去上学呢,他跟我说,他找了一个旧相机,到了泉南,第一学期学习肯定不紧,就和我们几个同学出去拍照。”老唐和李民对视一眼:“你先回去吧,有事我们再找你。”
曾俊还是坐在那里:“你们不是接到信了吗,那就让那人出来和我对话,我在什么地点见的史瑞明,在什么时间见的,我和他见面后做过什么没有,这不就明情了。再说,你们仅仅是怀疑,我配合你们,但我不能在这里只是配合你们,我要赶回去上课。”李民急道:“配合调查是公民的义务,我们也不是随便叫你的。”曾俊说:“你们不是在学校问过我了吗,我不可能在家里一直陪着,再说,这只是失踪,一点线索没有,时间根本不好把握啊。只要是这事再牵扯到我,我还是随时配合。”老唐说:“曾俊,你不要急,你先出去,你在院子里再等等。”曾俊一笑:“说我晚上见过史瑞明,那这个人就是看见我和史瑞明两个人了,这就包括那个人自己啊,他明确说见到了史瑞明,你们该顺着这个信,找到这个人,他才是知情者。”
老唐看看李民,苦笑着,示意曾俊先出去。曾俊站起来,走了出去。
房间里,老唐和李民面面相觑,还是老唐先说话:“这小伙子,还指导起我们来了。你是学心理学的,这还用我说吗,这一点破绽没有,就这才十八岁的孩子,没有离开过老街,断不会做出那么大的事吧。”李民点点头:“是啊,还不至于,过失也谈不上,就这么大的孩子,要是发生了这事,在学校里我们问他的时候不就吓得瘫在那里了,不会一点反应也没有啊,这也太淡定了,还思路清晰、缜密。”老唐想了想说:“曾俊和史瑞明是这条街上这一波里最聪明的孩子,要是他俩联手和你我玩,还别说,我俩还不一定玩过他们,你看看刚才,曾俊坐在那里一点都不打怵,你再问得急了,他也会急,他就是回学校了,我们也没有办法,疑罪从无,他这连怀疑都谈不上,最重要的是这个史瑞明,啥啥都见不着,什么都无法认定啊。”李民说:“这不是,老史家的人天天过来问,咱们也没办法,不是也着急吗。围绕着曾俊、史瑞明,咱问遍了他俩的同学,他俩没有过矛盾、冲突、对立啊,断不至于发生什么过激的事。”老唐叹了口气:“我再和曾俊聊聊,看来也就是个形式而已,两个半大小子,还能发生什么事。”
老唐来到外面的柳树下,自己点了颗烟,对曾俊说:“你不要着急,耽误不了你上课,也就是这两天。”曾俊说:“我能不着急吗,我和他从小玩到大,我们是发小,是同学。唐叔,你们这样问我,看起来是怀疑到我头上了,你们可真行啊,我们家的人你还不了解吗。”老唐说:“这些我还能不了解,你先回去吧,你想想,有想法的话,明天上午八点半来找我。”曾俊转身:“唐叔,你放心吧,我要是发现了啥,我会给你说的。我希望你不要把有人牵扯我的事说出去,我怕我爹娘担心。不管有没有想法,明天八点半我还过来,我也希望你们的工作能有进展,我更希望你们能这就找到史瑞明。”老唐推着曾俊:“这孩子,这我还能不明白,我们不会跟人说的。”
下午两点,曾俊刚刚午睡完,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曾俊出来,看见门外站着郝大元、刘家宏、许春丽、陈小丽,四个人都是高中同班同学。郝大元是山北省财政学校,陈小丽是山北高等医学专科学校,刘家宏和许春丽是阜宁地区师专,都是今年考上的。
曾俊打着招呼:“你们怎么来了,还没有开学?”郝大元说:“就你和苏蓉芳走得早,我们就这两天也要开学了。这要走了,我们到史瑞明家去了一趟,在老街听说你回来了,过来看看你,你怎么回来了?”曾俊急忙说:“军训完了,还有点时间,回家来带点东西。”刘家宏说:“你肯定也知道了,史瑞明不见了,今天十一天了吧,一点消息没有。”曾俊说:“本来说好九月二号我们一起走的,但在车站没等到他,我和苏蓉芳就走了,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这太意外了,想不到啊。”
老娘出来了,招呼着几个人进屋,还喊着倒茶,刘家宏急忙说:“大姨,你别忙活了,我们一会就走。”
郝大元对曾俊说:“你这回来了,不要去史瑞明家了,他妈妈看见我们几个又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你要是过去,她老人家还要哭。”
几个人沉默着,说起开学的事,已经开学走了几个同学,又有谁去补习了,只有陈小丽一直沉默着,呆呆地坐在一边不说话。
刘家宏、陈小丽、许春丽走了,郝大元送走三人,又和曾俊回到房间。
郝大元喝口水,看看曾俊说:“你注意到陈小丽了吗,她一直没有说一句话?”曾俊说:“我看着她怎么大变样了,又黑又瘦,六神无主的样子,坐在那里不说话,她平常可是叽叽喳喳,没别人说话的份。”郝大元看一眼曾俊说:“刘家宏去找我,拉着我就去史瑞明家了,第二天又约了几个同学去他家,陈小丽说有事,就没有去,今天也不愿意去。”曾俊说道:“怕是伤心过度吧,我怎么听说她和史瑞明谈过。”郝大元哼了一声:“岂止是谈过,是谈得过头了,你还记得史瑞明和王莉拉扯不清的时候吧,但很快史瑞明就和陈小丽好了,陈小丽多会来事啊,小脸天天笑盈盈的,说话多甜啊,学习成绩又好,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就把史瑞明吸引住了,我就看见他俩在广场的大杨树下过。”曾俊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时候?肯定是你和春玲也转到了那里,你和春玲的老地方就让他俩占了。”郝大元说:“就是过年前后,我也记不很清楚了。史瑞明要不是这事耽误了,他报考交大就差了几分,他的学习成绩多好啊。”曾俊沉默片刻:“我怎么不知道?我只听说他和王莉疏远了。”郝大元说:“史瑞明和陈小丽早就不是你想的那样了,就在高考完的当天晚上,我和郭东风很放松,我们两人玩了几轮台球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又转到了我们班的教室后,我们两个刚刚凑在墙根要点颗烟,郭东风一把拉住我,指指教室内,我慢慢抬起头,向里面看去,这一看不打紧,把我给惊住了,我看清了,这里面两个人是史瑞明、陈小丽,两个人正在孜孜不倦地头悬梁锥刺股地学习。我和郭东风急忙跑到一边的暗处,过了一会,我俩就走了。”曾俊一笑:“你这说得不会是真的吧,我说刚才看见陈小丽,她没有一点精神头,原来没有人和她一起学习了。”郝大元深吸了一口气,又说道:“这事应该知道的人很少,陈小丽不说,也没有谁会问她,这十天里陈小丽可是瘦多了,悲悲戚戚地又不能和人诉说,你说心里是啥滋味。看起来陈小丽是真爱史瑞明,但史瑞明对陈小丽,我就不清楚了。”曾俊白郝大元一眼:“他俩肯定错不了,这同学关系好着呢。”郝大元一笑:“你还不了解史瑞明,他乒乓球打得好吧,打着打着不打了,口琴吹得好吧,也就是几天的热度,这又拉起二胡了,他的心里说不定还有其他人,还有曾经有过感觉的人。”曾俊听罢,呆呆地没有说话。
此时,所有的人没想到的是,曾俊和史瑞明的班主任陈伟军老师正受着煎熬。史瑞明是他最得意的学生,就在去大学开学的前夜却不见了,也曾有人来询问过他,但他什么也没说。陈伟军再次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那天晚上,约十点钟,天上还下着雨,陈伟军披着雨衣,骑着自行车从外面回学校,来到教学楼下,不自觉地放下自行车往高三四班的教室走去,想去看看门窗有没有关严,走近教室,怎么看到了什么,从门窗外定睛再看看,一个是史瑞明,一个是陈小丽,两个人正说着话。两个人刚刚考上大学,这可是自己的亲学生,再说了他们已经毕业了,这都要开学走了,已经和自己无关了,自己也管不着了吧。陈伟军悄无声息地转身走到远处的大柳树下。一会,怎么听闻里面有吵闹声,很快,史瑞明翻窗跳出去,紧跟着跳出去的是陈小丽,雨又大了起来。这些天来,陈伟军都在和自己做着激烈的斗争,这样的事情怎么跟人说,罢罢罢,天知地知我知的事,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事对史瑞明、对陈小丽、对自己都不好,我何必多此一举,我为什么要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