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届选举时,王莉再上台阶,被提拔任命为石寨乡乡长,这是棠邑县唯一的女乡长,一个月后,杜继严也晋升一级,担任了单位的第一副职,杜继严的晋升自然和他的学历、出身有关,他不是通过高考取得的学历,自然也不是正常的干部身份。
正是水稻满穗的时候,王诚和王广福到稻田地里排水去了,王莉、杜继严、冯翠华坐在房前说着话。
王莉站起来,好像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光越过稻田,越过河堤,好像看到了西越河的东面,那里有几间厂房。
正是下午,天空高远,云朵飘荡,阳光温柔地洒在田野上。稻田里,一只只水鸟在飞舞,它们的鸣叫声清脆悦耳。稻田的中间,有一条排水的河沟蜿蜒流淌,水波荡漾,微风吹过,泛起一阵烟雾般的水花,在太阳的映照下闪着金光。
农场的周围,沟岸上,种满了苹果树、桃树、杨树,偶尔落下的树叶也随风飘舞着。草丛里,几只鸡欢快地争抢着,正在四处觅食。北面,远处的山峰,被淡淡的雾气缠绕,像是笼罩在朦胧的烟气中。
稻田向西不远处,有一座小村庄,那就是王家曾经的老家。村里的人家都是青砖红瓦,有炊烟开始升腾。村头有几个居民,也许是在拉着家常,也许在说着谁家的水稻收成,还有几个孩子,在门口玩耍、嬉笑着。
深秋的下午,田野是这么的美丽和宁静,仿佛在这一刻,时间都被定格,让人忘却一切烦躁和疲惫,只想把这一刻永远固定在心底,让它成为永恒的记忆。
太阳西斜,太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红了,照着大地,照着河水,照着即将丰收的水稻。
王莉看着这一切,是那么熟悉,这一刻显得那么静谧、安详,王莉忍不住又看向东面,河那面的那个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想必是一切都好吧,虽然都在棠邑小城,虽然离得这么近,恍惚间竟然几年都没有见过面了,在他经过了那次挫折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经过了和他那次的波折,自己也很少参加同学聚会了,尤其是只要他参加,自己就会极力回避,自己实在是觉得没有脸面见他,毕竟背叛的那个人、先转身的那个人是自己。每一次只要有他的消息,自己总是渴望多知道一点,多想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顺心不顺心,如意不如意啊。多少次,自己站在河岸上,向东眺望,多想走过去见见他,但就是没有走过去。无论我走到哪一步,无论我过得好坏,你都是我此生最大的牵挂。真是,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
杜继严坐在那里,坐立不安的样子,他满脸兴奋,不时站起来,这些天来他一直是亢奋的,不只是王莉转正,不只是自己晋升,听说曾经和王莉好过的人也下岗了,不知道沦落到了何方,肯定是零落尘埃、落魄到底了。
这些年来,杜继严的心里都压着无名的火,不只是新婚之夜的遭遇,不只是王莉曾经的过往,就是和王莉在一起这么多年,她也一直郁郁寡欢的样子,心里压着大石头,这让杜继严的心里尤为不甘。虽然杜继严表现不明显,但他的心里始终憋着气,他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干出来,一定要让人瞧瞧他也是响当当的一条汉子。
依仗那仅有的社会关系,依靠这些年自己的不懈努力,两个人终于翻身,终于熬出头来,就这样的配置在棠邑也是少见吧,夫妻两人双双提拔,这怎么能不使人心花怒放、趾高气扬呢。
杜继严看着冯翠华说道:“妈,柔柔办好手续了,过几天就转学到阜宁外国语学校了。”冯翠华问道:“前几天说学费要二十多万啊,这可是够贵的。”冯翠华说着翻翻眼皮,你就是对你自家的事上心,你对这个家里干啥了。
杜继严站起来踱着步回道:“二十多万元不算贵,孩子在那里吃住不用管,我俩现在正是事业上升期,也没时间管她,学校是封闭式管理,每两周回家一次,不只是在那里学习,在那里还能锻炼孩子的自理能力,孩子自己打扫卫生、洗衣服,我们仔细看过了,学校很好。”
杜继严说的阜宁外国语学校,是一家私立学校,在阜宁高新区,每年的学费要二十多万元,这只有非富即贵人家的孩子才能上得起,于是引得棠邑许多有钱的人家送孩子去那里上学,当然,学校的招生营销做得也是非常好。
冯翠华淡淡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孩子只要能学习好,多花钱也是应该的,你俩挣了钱不就是为了孩子吗?”
王莉看着冯翠华的样子,她当然知道冯翠华心里是怎么想的,知母莫如女,王莉知道冯翠华就是嫌她这些年没有照顾王诚、王忠。王莉说道:“棠邑去这个学校的孩子不少,田老三家的孩子也去了。”
冯翠华哼了一声:“就田老三家的那个孩子,不管教管教不行了,天天在家里,三天两头不去上学,老师经常追到家里来家访,他两口子做着生意,哪有时间顾孩子,天天家门口围着打牌下棋的,孩子在家就是撒欢,还能学习得下去。”王莉急忙转移了话题:“我看今年的收成不错,今年又是个丰收年。”
这时,王诚、王广福回来了,放下手中的铁锨,坐在那里,王莉倒水递过去。
王诚擦一把汗说:“看目前这个样子,今年的收成比去年还好,亩产能提高一百斤。”
杜继严看看稻田:“现在不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年代了,种庄稼就是这样,亩产总要有个限度,不可能总是提高。亩产不提高的话,化肥、种子、水电费的成本上去了,不一定能卖到好价钱的话,就不一定能挣到多少钱了。”
王诚一笑:“已经在这里铺下摊子,不干不行,回去干土产也干不了,其它的更干不了,只有在这里出憨力了。昨天我找了同学,看了看长势,问问预期的粮食价格,肯定要比去年好。”
王广福喝了一口茶说道:“那肯定不能再去卖土产了,在这里空气好,吃着自己种的菜自己种的粮,虽然累一点,但心里畅快,一点都不憋屈,比站柜台好,那时天天和人打交道,天天说无数的废话。”
王诚扭过身去,看着冯翠华说道:“妈,今年咱家粮食卖的价格可是要保密的,村里的人来了,你就说不知道,别像去年似的,村里的人都看着咱家的粮食卖,还到粮食收购点说三道四,说他们的粮食和咱家的一样,为什么咱家的价格高,他们不明白的是,咱家种的粮食是预先选定的,就是对准粮储局收购的品种,咱家的粮食和他们的不一样,咱家的粮食质量好质量稳。”
冯翠华急忙说:“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呀,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就是眼馋咱家,眼馋咱家种的地多,眼馋你能贷低息的款,眼馋你十几万、二十几万斤的粮食呼啦啦就卖了,眼馋咱家的粮食卖的价格高。”
王诚看一眼王莉说道:“我这边都是朋友帮忙,可不能把朋友给出卖了,上次我去找人家,人家把话点给了我,咱不能不懂事啊,咱不能让人家难看。人家照顾着咱,什么都不要咱的,咱们办的事情还不利索,那下次就没办法找人家了。”
冯翠华接道:“咱也没有白着人家呀,哪年不过来吃几顿呀,白吃白拿的。”
王广福把茶杯扔在了桌子上:“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人家吃你多少,就是几只鸡几只鸭,可咱得到的好处你又不是不知道,咱这些年还不都是靠着人家。我就不明白了,你的心里怎么就过不去那个坎,人家可是实打实帮着咱,人家说什么了,过去的事情人家可什么都没说过。我这心里也不好受啊,我这当老的做得不好,是咱二儿子会办事,会交朋友。”
冯翠华的脸红了:“我也没说什么呀,你怎么话那么多?”说着,起身到屋里去了。
王莉看着王诚说:“怎么说种庄稼也发不了财,我在石寨乡,都是种地的,哪有种地发财的,哪有吃农业饭发财的,就是个温饱。刚才和咱妈商量呢,你姐夫现在做煤炭生意做得很好,你要是想参与的话,就跟着你姐夫做。”
杜继严的单位除了悠闲自在外,关键和金融部门有关系,杜继严跟着别人,凭着这个优势就做起了煤炭生意。阳南湖的周圈有几家煤矿,从煤矿买到煤炭装船,通过京杭大运河运到南方苏锡常一带,就可以赚钱。杜继严贷款做了两年后,才有了坚实的资金后盾,才有了底气,才能送女儿进私立学校,当然有了钱后,往上打通门路的实力也就有了,一旦机会来了,往上送就是了。生意做好了,一顺百顺,这就是杜继严的底气。
杜继严站起来说:“二弟,你要是想跟着我做的话,我也没有二话,你就准备好资金就是了,我隔段时间就发货,你随时可以跟着我,一千吨、三千吨、五千吨、一万吨,都可以跟,现在煤价正是个好时候,只要有资金,肯定就挣钱。”
未等王诚说话,冯翠华从屋里又冲了出来:“这可是个好机会,这可比种庄稼好,土里刨食累死人。倒腾煤炭。几个月转回来一次,钱就转到手了,就是跟着跑跑船,可比种地强多了,你看看,柔柔都送到私立学校去了,一次就缴费二十多万,等咱赚钱了也把我家孙女送到私立学校去。”
杜继严一副自得的样子:“我现在一次就调集资金三百万、四百万,你能凑够三十万就行,有多少是多少,你跟着我,我保证你能挣到钱。买煤有关系,卖家也固定,运输船有的是,贷款更不要说了,别人贷款不行,咱贷款就是一句话的事,两三个月就周转一次,赚钱还不给玩似的。”
冯翠华眼巴巴地看着王诚:“这还犹豫什么,跟着你姐夫干就是了,他还能亏了你,亏谁也不能亏了你。”
王莉看着王诚说:“你和小红商量商量,想干就干,这也是一个机会,不想干也不要勉强。你们这一季下来,要出多少力啊,还是做煤炭生意来钱快。”
王诚说道:“那我就回家和小红商量商量,这也不是个小事。”
杜继严的手机响了,他说是合作伙伴老方的电话,说完,神采飞扬地骑着自行车走了,跨上自行车的腿夸张地伸了伸。
吃过饭,王莉要走了,骑着自行车登上了河堤。此时,西边天上就剩下了最后的一道晚霞,映照得天空无比绚烂,整个田野也是红灿灿的。
王莉想着自己和杜继严的晋升,想着孩子上了好学校,王诚今年的收成也很好,可不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王莉看着河岸的风光,看到一个地方,自己每次来都要看向那里。那年,和曾俊一起参加陈小丽、蒋华国的婚礼后,两个人来到这里,跨过槐树丛,在茂盛的芦苇荡中,是的,就是这里,多少年过去了,这里还是那个样子,还是茂密的野槐树林,还是茂密的芦苇丛,那天也是在傍晚,天空无比绚烂的样子。曾俊说,那天自己很漂亮很动人,那时的自己真是幸福而有活力,可惜的是现在,自己虽然官阶再上台阶,兜里也有钱了,怎么老气横秋了呢,再也没有了那种激情。
王莉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河东岸,河东岸也是茂密的野槐林,隔着树梢能看见几间厂房,在西边太阳的映照下,屋顶亮闪闪的,他就是在那儿干个什么厂吧,想起来往事,不觉又气愤不已,哼,你这就是活该,我王莉终于扬眉吐气,终于超过你了,就是比你神气,就是比你有钱,女儿我也养得好好的,你就躲在那破厂房里抡大锤吧,想当年还想让我去读技校呢,你没想到自己会那么惨吧,你就是活该。你现在该自惭形秽了吧,你肯定不会跟我吟诵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王莉想着,忽然又心疼起来,不觉眼里有了泪水,我咋还那么心疼他,那么记挂他呢,他要是还在机床附件厂多好,他那时多意气风发,多风光多得意啊,真是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怎么就忘不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