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峰打来电话,曾俊和苏蓉芳赶往家里。
快要过年了,老街上热闹非凡,人来人往。街道两旁的空地上也摆满了小摊,琳琅满目的货物吸引着过往的行人,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让人忍不住驻足。街边的门框上挂上了彩灯,一串串,一盏盏,在夜色中闪烁着温暖的光芒。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在空气中回荡,田老三家门口还是围坐了几个人聊着天。田老三家隔壁的老字号金凤糕点铺,还有人在排队,金凤糕点铺的门前堆满了各式包装好的礼盒,还代卖其它礼盒,个个包装精美。有老人追着嬉闹的孩子穿街而过,老街的春节,不仅仅是购物,更是家人团聚,朋友聚会的时刻。
曾俊一家三口来到家中,一家人都在等着吃饭。今年的这个春节更是特别,曾杰也回来了,更特别的是家里还有一位女孩,说了几次的曾杰的女朋友朱曼迪,听说曾杰回家探亲,就过来赶在家里一起吃饭。
三代十几口人围起来吃饭,苑莲英看着心里很高兴,高兴的是大儿子那里终于干起来了,没有在家闲着,最高兴的还是朱曼迪来到家里,一看就是三儿媳妇的架势。虽然曾杰不冷不热,但朱曼迪到家后,热热乎乎,还忙着帮着做饭。当然,她的心里又添了心事,曾雪、赵世军两口子的单位已经半年多没发工资了,许多职工只能是自谋职业。曾来禄提出把这套房子门头改一下,就当做门面房给曾雪,看她能干点什么,曾雪直接拒绝,她说她有哥哥有弟弟,轮不到她在家里坐摊,就是自己干,也不在这里干。曾雪说,一起干的小花到街上卖饸烙面了,虽然辛苦,但还不错。开良民家两口子租了一个小门头卖自制的酱菜,袁丹妮专卖猪肘子,都也还可以,就是自己还没想好干啥。
苑莲英看着大儿子,犹豫着,还是说出了口:“你那厂开得咋样了,还需要人吗,谁干还不都是一样,让你妹妹去你那里干怎么样?”
未等曾俊说话,曾峰接道:“你又不懂,就少说话,我哥哥那里干的全是原来厂里的人,都会开车床,一个人都干几样活,都是干了许多年的技术工,我们这去了就是帮倒忙。”
这一年的时间,曾俊那里也有十几个人了,虽然还是需要人,但确实需要的是技术工,不需要普工。苏蓉芳接道:“你就看看,需要的话还是自己人干好。”曾俊回道:“我能不想着吗,我那里现在就缺技术工,没干过的去了也干不了啊。”赵娜娜插话道:“我去咱哥那里看过,那干活的可都是技术老师,还有一个人看三台机器的,那忙起来可吃不消,没有几年的功力真干不了。”曾来禄催着:“吃完饭再说话,先吃饭。”
一家人吃过饭,曾俊、曾雪、曾峰、曾杰围坐在一起,还想着刚才说的话题。曾峰打破了沉默:“哥,叫你来是和你商量个事,十八间屋从西头数三四五跨,是供销社老马承包的,他马上要退休了,但承包合同还有几年才到期,他说干得太累了,想把门面转包出去。我和我姐去看了,我姐想接过来,和我姐夫他俩干。”曾杰推了推眼睛说:“我是同意接过来,那可是咱家的老地盘,那三间屋就是在咱老宅上建起来的,咱这是收复失地,这是打回老家去。”
曾俊听罢,心中也是一动:“老马什么条件啊?”曾峰说:“他过年都没忙着上货,就等着转给别人,他就一个条件,在原来承包合同金额的基础上每年多给他一千元就可以了,十八间屋已经转出去好几家了,供销社才不管这事呢。”
苑莲英过来插话道:“王家的土产店不是转出去了吗,他家二儿子到河北去种地了,他家就是干不下去了。”
曾俊看一眼忙活着刷碗的苏蓉芳说:“已经转了好几家了,看来不好干。老马干粮油店也干了许多年,如果生意很好做的话,他也不会转出去。所以,一定要看好再干。”
苑莲英说道:“不去干也不知道干好干不好啊,想干就要干好。”
曾雪看着曾俊道:“哥,我想试试,我想干,我想拼一把,除了粮油我啥也不懂啊。”
曾俊点点头:“好,既然想好了看好了,那就干吧,我那里资金虽然也紧张,你第一年的承包费我就给你垫上吧,别的我也帮不上忙。”
苑莲英欣喜道:“你还没来几个人就开始盘算了,只是货底子就要十万元呢,曾雪还说呢,只要跟她哥说,她哥肯定会支持她,还是亲兄妹啊。”
曾峰也高兴起来:“哥,你看咱家,除了你和曾杰,我们都是干粮油的,不可能干不好,干不好那就闹笑话了。我除了班上的事,就给帮着选货、进货,保证没有问题。”
曾来禄看着几个人,声音都变了:“那是咱的老屋,我有四十多年没去过那里了,我从那里过都是绕着走。要是接过来的话,我就过去帮忙,我也是干一辈子粮油了。”
曾杰接道:“今后你不用绕着走了,在那门口给你摆上茶壶、躺椅,你就躺在那里看着就行。”
曾峰说:“哥,你和我嫂忙你们的就行,我们这几个人明天一起过去拾掇。我这就和我姐去老马家,他就住在供销社家属院里,我今天跟他谈了好长时间,他就等着回话呢。”
曾俊说道:“那你们去吧,明天让你嫂把承包费拿过来,你们再准备二十份粮油礼包吧,我这边还要看几个客户,这过年了员工也要有点过年的福利吧。”
曾雪的眼里有了泪:“这还没开张就来业务了,我咋说啊。”
曾杰推着她:“你快去吧,我们弟兄三个没办成的事,让你给办成了,你看咱老爸老妈都高兴成啥样了,也是眼泪吧几的。明天接过来,后天开业,别的我也不能帮忙,明天我给你把开业的鞭炮准备好,保证让你满堂红、满堂彩,保证大吉大利、财源广进。”
第三天,年二十六了,在一阵鞭炮声中,曾家老铺粮油店开业了,一众邻居赶过来,老朱、余家媳妇、田老三、段大夫都过来祝贺开业。
老朱握着曾来禄的手说道:“大兄弟,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这里是你家的老宅,你说这过去四十多年了,你又回来了,这真是天意啊,恭喜发财,这可是块宝地福地。”
田老三看着屋里的货,对曾峰喊着:“二兄弟,一看就是你调过来的货,这都堆满了,品种也全了,有你帮着你姐姐,哪有干不好的道理。”
余家媳妇说道:“在十八间屋这个地方干,这是整个老街上的风水宝地,这里就是个聚宝盆,我请风水先生看过,这里就没有赔钱的,就是各家干的不一样,挣钱多少的问题,就你们老曾家肯定干不差,我听老辈人讲,你家可是老街的大户,谁能想到你们又能回来呢。”
曾来禄、曾峰站在店门口给邻居们递着烟,曾雪端着盘子,递着过年家里炸的麻叶、焦丝,给大家吃。
还有两天就要过年了,冯翠华、王广福、王诚从农场回到家准备过年。冯翠华骑着三轮车慢悠悠地过来了,骑到了老陈的土产杂品店,准备要拐进家属院,抬头看时,咦,紧挨着的老马的粮油店怎么改换门头了,再仔细看,怎么变成了曾家老铺粮油店,哪来的曾家老铺啊,这是几十年前的老铺子吧,难道是路南的曾家,除了他家也没有其他家啊,不会吧。正在神情恍惚中,苑莲英从店铺中走了出来,一个愣怔,但也很快清醒,她也看见了冯翠华,苑莲英大声招呼着路人,大模大样地坐在了门口的椅子上。冯翠华看清楚了,知道怎么回事了,她只感到天旋地转,心口一口气泛上来,强憋着气,骑着三轮车回了家。
冯翠华回到家里,气不打一处出,狠狠地踢了一脚门口的一把凳子,又立刻吃疼地抱着脚。她想起门口看见的那一刻,这也太欺负人了吧,自己转手出去不干了,曾家偏偏接手了别人的干起来,那苑莲英趾高气扬地坐在那里,肯定就等着自己回来看笑话,看她的那副样子,这真是还乡团回来了啊。
冯翠华坐不住了,站起来走出门,但又回来了,自己出去又能到哪里去呢,老陈的土产店是自己的大本营,那是自己转租出去的,只要回来自己就到他那里转转,两口子都是笑眯眯的,可现在挨着门的就是曾家老铺,自己过去不是找难看吗。平常自己最常去的还有老朱家的店面,这到老朱家也要从曾家老铺门口过,还不是一样看苑莲英的脸色,这老街真是变天了。
吃过晚饭,看看夜色渐深,冯翠华还是来到了老朱家的店铺前,这里是她和老朱家媳妇、余家媳妇天天聚会的地方。待到走到那里,余家媳妇正倚着门框,看见冯翠华就打着招呼:“妹子,你咋才来啊,你怎么吃饭也晚了,还按着河北农村里的时间点吃饭啊?”
朱家媳妇说道:“我看见王诚了,你看孩子又黑又瘦的,你也不心痛,挣钱是干什么的,就是享受的,别疼钱,该找人干的就找人干,别为了省两个钱,啥力都是自己出。”
冯翠华尴尬地笑笑:“年前的活多,这一过年就能休息三个月,三个月啥活不用干,还不是养得又白又胖。”
余家媳妇看着冯翠华,心里哼了一声,就你这皮肤,捂上一年也白不了,就是那个肤色,嘴上却说道:“你看看,曾家接过来老马的生意,这两天生意还不错呢,那还就是不一样,还是曾家人场好。”
冯翠华讪讪道:“干干就知道了,老马为什么不干了,就是不好干不挣钱,曾家会变戏法,能变出钱来,不会吧,他家大儿子下岗了几个人干了个小厂,这闺女闺女婿还不是和下岗一样,他们不干吃什么,喝西北风可喝不饱。”
朱家媳妇说:“我听苑莲英说,他家大儿子干的厂还不错呢,经常加班,经常往外发货。”
冯翠华扁扁嘴:“就她那张嘴,还能说差了,她就是天天在家吃咸菜,她也会说她天天吃大鱼大肉。”
余家媳妇说:“她家吃大鱼大肉我没看见,吃饭的时候我从来不串门,可你看看她家拾掇出来的垃圾就知道了,天天几簸箕,就是瓜子片橘子皮苹果皮,鸡骨头鱼骨头的,从门口过就是肉香味,人家的生活真不差,你看苑莲英的那个双下巴,就是一副有福的样,她可不会吃咸菜。”余家媳妇说着,看着朱家媳妇,还眨巴眨巴眼。
冯翠华看着说话不投机,就转身说道:“我这晚上吃的太饱了,我到河边转转。”冯翠华走了,没有顺着老街回家,而是向北转到了小胡同,闪在了暗影里。
那边,朱家媳妇、余家媳妇还在聊着,只听到余家媳妇说:“嫂子,你看到了吧,冯翠华脸上挂不住了,她的门面房转包了,曾家接过来老马家的干起来了,她心里好受不了。你看看,这不是又转回来了吗,解放前王家就是住在河北的那一片,这老老少少又跑到那里去种地了,老曾家反而翻身了,这又回到了路北,还是人家的老宅地。”
朱家媳妇说:“就是啊,要不咋说风水轮流转啊,还说人家下岗,人家吃咸菜,你看看人家的精气神,那可不是吃咸菜的样。这冯翠华看见曾家回来,你看看她,她的心里还不是百爪挠心,但却是一点办法没有。”
余家媳妇笑着:“她可以再从老陈家手里要回来门面啊,两个人都坐在门口,那咱这老街上就更热闹了。”
朱家媳妇也笑着说:“你懂个啥,人就是活一股气,这股气没了就上不来了,冯翠华的这股气跑到河北去了,不在这里了,她也没心再从老陈家手里接过来了,就是接过来也干不好。”
余家媳妇说:“这两家斗了几十年,反正我看这一次是曾家翻盘了,冯翠华种的地再多,那还是个种地的,她就是个拿着退休工资的农民。”
冯翠华听不下去了,迈开步子往河边走去。
冯翠华来到河边,未曾想碰到了回来的王广福。王广福每到吃过晚饭都要到河边走上一圈,但从来没有和冯翠华一起来过,王广福忍不住问道:“你,你怎么过来了?”冯翠华哼了一声:“就那个老朱家的、老余家的,说话不把门,气死人了。”王广福一怔,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你管人家干什么,嘴长在人家身上,就是两张皮,你今后不去和她们喳喳就是了。再说了,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就随它去,想那么多干什么。”冯翠华气愤愤地说:“我就是看不过,曾家在哪里干不行,非要在那里干,那不是跟我上眼药水,让我难看吗?他们就是复仇来了,憋了几十年了,我就要和他们熬到底、斗到底。”王广福嘁了一声:“你又不是不知道,老马早就不想干了,说是退休就不干了,这不是赶巧了吗,还能生真气,还什么斗下去,一闭眼就过去了。”
真是,旧仇难以泯灭,新恨却易凭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