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莉看着曾俊,眼睛里亮晶晶的满是泪水:“我就是跟你去告别,谁叫你拉我到看台上去呢,你就是活该的。”
曾俊摇了摇头:“这就是命吧,我也想开了,人贵有自知之明,我的智商不算差吧,当年我们六个人一起做项目,我和李锐的水平最高,出力最大,但我的情商一般,这是性格使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在附件厂干得不错,也是机缘使然,几个老领导赏识我,附件厂当时有合适的平台。闵海霞、齐大川要调我到另外的国企去,我就直接拒绝了,我去了那里,没有了附件厂的背景,我还不是被边缘化,那就是瞎胡混了,这点,我还是看得清的,天下大势就是这样。再说了,当年几千万人下岗,我算个什么,海滩上的一颗砂砾而已。”
王莉嘿然一笑:“你还知道自己的短板来,知道自己情商低,就是附件厂的几个老领导看好了你、纵容你、提携你,你才能有了一段高光的时光。”
曾俊看着车窗外:“在这方面,我比史瑞明差远了,郭东风曾经给我说过,有段时间史瑞明很烦我,恨不能挖我的眼珠子,但临毕业的时候,卜国勤又拉着我和史瑞明结拜,我知道这是史瑞明的主意,这就是史瑞明,他比我圆滑,比我世故,知道取舍,这就是情商高啊。还有,比如说某人,就是比我世俗,比我懂得迂回,比我看得开,人家知道退一步海阔天空。在这一点上,史瑞明和某人还真般配,都有老街上生意人的精明,就是比我好。”
王莉看着曾俊,忽然靠近了他的脸:“还某人某人的,你直接说怎么了,我才不生气,某些方面就是比你强,你还别不服气。不过,你也不是没有长处,我看得清清楚楚,史瑞明是精明,可他做的是街头上的小生意,你可不一样,你做的都是几百万、几千万的业务,这里面肯定也有权衡,也有取舍,还更显格局呢。”
曾俊一笑:“谢谢,谢谢你的表扬。失去了附件厂的平台,自己做得再大,好像也没那么兴奋了,下岗的人就像失了魂一样,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一样。”
王莉说:“你知道吗,你最初下岗的时候,我有多揪心吗,我知道你肯定失落,你肯定心里落差很大,我还想找你劝劝你,宽宽你的心呢,你还欺负我、照着我,你对闫美丽试试,闫美丽才不吃你这一套,她现在可凶了。你到现在还欺负我,有个项目还不直接跟我说,你的几个同学对我就是讽刺打击的,就是和对苏蓉芳不一样。”
曾俊说:“你别得了便宜卖乖,曾经人家是认你这个大嫂的,只是你不认而已。这几个家伙也真是,他们应该叫你前嫂子,还把苏蓉芳叫成二嫂了,苏蓉芳知道了,还不要气死。就这个项目,你要是不要的话,我让郎卫军把这个项目给岳成亮。你也别叫唤,后续的工作你领着王诚、曾峰干吧,许多县里面的事情需要协调,拿出你指环王的气势来,郎卫军才是名义上的投资人,你和他沟通、衔接就是了,具体就没我的事了。”
王莉捂着嘴笑着:“我为什么不要,不要白不要,这是为棠邑招商引资的项目,县长、分管副县长都很重视。我怎么能跟郎卫军沟通,他就是挂个名。怎么没有你的事啦,你这个冤大头还要充下去呢,第二个一千万的资金还没到位,要是第二期投入,那还要几千万,我就是跟你打电话,有事就找你。”
曾俊轻松说道:“第二个一千万的资金,春节前就能到位,年后马上铺开工作,一定要保证小麦收购之前全部完成项目建设,准时收购储存,你就领着他们,看着干吧。前期的许多工作,曾峰、王诚已经在领着干了,许多工作已经铺开,觉得你日理万机的,就没打扰你。王书记,你放心,我们工人阶级向来说话就是硬气,吐口唾沫就是往地下砸个钉,说话绝对算话。”
王莉沉默了一会问道:“你今后也别拿郎卫军做挡箭牌,你还指使起我来了,我又不是你那破厂的工人。你,你哪来那么多钱,你净冒充有钱的,你就是个下岗的,你打肿脸充胖子,你不是中大奖了吧?”
曾俊答道:“我不偷不抢没中大奖,你管我钱从哪里来的,税务不查我,工商不查我就行,我和四十个下岗工人拼死拼活地干,我的钱都是合法收入,都是干净的钱。万般皆苦,唯有自渡,我们工人阶级,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我们还是最主要的财富创造者,我们尽着自己的微薄之力。我就是买刮刮乐挣的钱又怎么了,也是干净的。我们可不像你,你除了会拿着喇叭吆喝,你还会干啥,就是凭个嘴,就是个指环王。”
王莉笑着:“你一个下岗工人,还什么工人阶级,你就是抱残守缺,还留恋着你的光辉岁月,还是那么能吹,就是属鸭子的嘴硬。我说苏蓉芳怎么穿那么贵的风衣,张春玲说一件要七八千元,把她都吓傻了,她给我说,我还不相信,我觉得你就是个下岗的,连饭都吃不上啊,你可真能宠苏蓉芳,你真有钱啊。不知道是我眼拙,还是你打肿脸充胖子,还是你耍的什么花招,我是不相信你有那么多钱。”
曾俊也笑着:“你哪里会眼拙,你和你老娘一直都心明眼亮,老街上的人都知道,你们看人看事都很准,你们能一眼看清我穷困一生,看到我会颠沛流离、失业下岗。你的心里肯定是觉得我打肿脸充胖子,肯定觉得我耍的花招,肯定觉得我没有钱,而苏蓉芳却完全不一样,苏蓉芳是我的结发妻、糟糠妻,她从高中时就对我不离不弃、忠贞如一,她从未和其他男人有过任何纠葛。就是在我下岗最困苦最黑暗的那段时间里,她对人说起我来,她总是说,我家男人可好了,就是满满的骄傲。我下岗在家的日子,她对我说,即使行到水穷处,那有怎么了,那我们就坐看云起时,我们的日子也会过得悠闲、幸福。她在我惨遭别人抛弃的时候,无怨无悔地来到我身边,没有任何条件地跟了我,她的心里只有我一个,我是她的唯一,无论我干什么她都支持我,她就是相信我。从我高中毕业后,我只要到她家里去,她家里的两个老年人对我可热乎了,从没有半点嫌弃我和我家什么,从那时就盼着我和苏蓉芳结婚。我结婚前在苏蓉芳家,苏妈她老人家就坐在大门口把着,不让人进家,就怕影响我和苏蓉芳在屋里亲热。你说,我给苏蓉芳买件风衣怎么了,我宠她怎么了,我恨不得把她宠上天,她要天上的星星我都会给她去摘。”
王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不由地一丝恼怒一丝沮丧涌上心头:“你还跟我忆苦思甜起来了,把自己说得多可怜,你不就是正好想着苏蓉芳了吗。你和苏蓉芳可真够不要脸的,你们大白天亲热,还要人看大门。你不用给我秀恩爱,我,我,杨红民现在追着我,对我可好了。”
曾俊叹了口气:“史瑞明死了,杜继严死了,杨红民那次没死成,我只有佩服杨红民的勇气了,前赴后继、可歌可泣啊。从你刚刚毕业,你就跟石寨乡的人说,杨红民是你的男朋友,你们这叫鸳梦重温啊,我先祝福你俩永结同心、永沐爱河、早生贵子、白头到老。”
王莉看着暗影中曾俊戏谑的样子,脸上竟浮现出了一丝苦笑:“我怎么听着你的话音里气愤难平啊,我和别人咋样关你什么事。还永沐爱河呢,还早生贵子呢,爱不起来了,生不了啦,人老珠黄了。”
曾俊回道:“你不老,你一点都不老,你人老心不老,我听说你新学了一项技术,你会玩杂技会平衡术,除了杨红民,你还和一个老同志关系亲密着呢,没想到你这半老徐娘还是风情不减。我就是意难平,你到处祸害人,祸害一个又一个啊。”
王莉不再说话,抱住了曾俊的胳膊,低声啜泣起来:“你就是个臭嘴,你愿意咋说就咋说,你说得再多,我就是你的初恋,你就是爱过我,你就是也宠过我,你祸害过我,我恨不能把你也祸害死。”
曾俊托着她的小脸:“我的初恋是闫美丽啊,怎么变成你了,你是个冒牌的吧?”
王莉仰着脸,眼睛里满是泪水:“你别自作多情了,你那顶多是暗恋人家,闫美丽会看上你?当年就是我看上你了,你还上晒了,拉着架子,不知道自己多粗多长了,你就是个下岗工人,你天天在那个小厂里弄得油渍麻花,现在更没几个人正眼看你了,我就是你的正牌初恋。”
曾俊叹了口气:“落水的凤凰不如鸡,一个郝大元超过中专线两分,上了财政学校,现在是副局长了,是味得不要不要的,张春玲在乡镇企业局就不用上班,到月领工资,郭东风上个水校也是水利局副局长,更不要说你这样的了,我和蒋华国这样在企业的人啥也不是了,我现在是自惭形秽,自感卑微,还有谁能看上我,我谁也不敢高攀,我现在就是在隐秘的角落里,享受云淡风轻、岁月静美,我还能上晒,还能拉架子,我哪是你的初恋,你那多丢份啊,你老妈讲的五条标准我是自愧弗如、自感卑微。不得不说,你和你老妈的眼光真准真毒,你们竟然看到了十几年后,看到我会下岗,看到我会落魄潦倒。”
王莉又笑了:“你啥也不是更好,附件厂破产的时候,我太高兴了,你不风光了,你不狂了,你不开着车带着女秘书兜风了,我就喜欢看你落魄的样子。那时候,我就天天盼着你拉着要饭棍,讨饭要到我家门口,你破履烂衫、眼泪汪汪地求我,我麻利地扔给你两个窝窝头,再唤狗咬着你跑,我看见你狼狈逃窜我才解恨。我没想到的是,你还是吃上饭了,你还云淡风轻、岁月静美了,你就别美化自己了。你别以为现在你有点臭钱了,你就拽了,你是啥样,我清清楚楚的。你让王诚当项目的总经理,他是我弟弟,你让他代表我跟招商部门、县直部门跑的程序,你故意安排王家的人进了新公司,你偏偏把招商引资项目给我,你就是杀人诛心,让我后悔,让我不得安生。你说,从那个暴雨夜,从我咬了你那一次,我啥时候安生过。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你还能有多少钱啊,你挣钱也不容易,你就别投资这什么项目了,你就留着钱养老吧,干个企业也不容易,风险也大,用钱的地方也多,就是几个同学帮你,也是帮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求求你,别逞能了,我不要什么招商引资项目,你在我面前逞不起来能,你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了。”
曾俊微微一笑,看着远方说:“果然石寨乡锻炼人,本来笨嘴笨舌、词不达意,现在讲起话来也一套套的了。我还不了解你,在石寨乡待的时间够长了,你也想换个地方,当然,你更想往上走,乡镇里的还不都是这样,这上面也没有多少合适的位置。你原来的那点关系也不管用了,竞争又那么激烈,真是个难事,没有政绩真不好办。”
王莉一愣,随即说道:“成事在天吧,我也不想那么多了。还要谢谢你当初给我的提示,有了杏花节,建了商贸城,就商贸城这一项,镇里面的钱存了几百万元呢,根本花不完,现在石寨乡是十几个乡镇里面最有钱的吧,办点什么事很方便,嘻嘻。”
曾俊一笑:“谢我干啥,充其量也就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不给你提示,你也有其它办法。上次和岳成亮在一起吃饭,还说起来了,你抓的这两项把他气得不轻,把他们乡镇的势头压下去了,他说没想到你们干得那么好,没想到王莉同学一鸣惊人,果然有手段。”
王莉嘿然一笑:“他们乡镇一直在所有乡镇里面最好,被石寨乡压住后,现在,发着狠要大干呢。”
曾俊扭头看着王莉说:“谁愿意发狠就发狠吧,你在乡镇都十几年了,该回县城来了,还能在那里退休,但愿这个招商引资项目能为你助力,回来后到一个清闲的单位等退休吧,过过悠闲、清静的日子,今后还不就是孩子的那点事。你系好安全带,咱准备回去了,在这里冰天雪地、寒风飕飕,叨唠起来没完了。”
王莉看着曾俊,眼里有了泪光,扭头看着车外,突然大声说道:“就知道你心里有我,给我想着不少事呢,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想着换个单位呢。你看外面,雪下大了,鹅毛大雪。”
曾俊抬眼看向车窗外,果然,几乎是在瞬间,黑夜里,车窗外,雪花飘飘。车内灯光昏黄,透过窗户玻璃,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白。雪花落在窗上,凝成小小的水珠,滑落而下,留下一道道细长的痕迹。车内暖气充足,与外面寒冷的空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曾俊按动了雨刷,车外,车灯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劈开无尽的暗夜,片片鹅毛似的雪花在灯的隧道里起舞。
王莉的嘴哆嗦着:“这,这不是雨就是雪的,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雪就下大了,这是怎么回事啊。雪落润物,明年老百姓又是一个好收成,你我的日子也要越过越好。”
曾俊没有说话,从自己上大学开学前的那个暴雨夜开始,过往的无数个画面一幕幕在眼前闪现。
曾俊看向王莉,王莉的眼里亮晶晶的,那是泪水在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