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雪花无声无息飘落,轻轻覆盖在滨湖大道上、覆盖在原野上,覆盖在湖面上,铺就出无涯无际的洁白无瑕。大道两旁的柳树枝条挂满了雪花,像是穿上了白色的羽衣。
周围的一切都被夜色和雪花所笼罩,视线变得朦胧,世界仿佛只剩下这无尽的雪野。这一刻,湖边的人与自然融为一体,所有的喧嚣与烦恼似乎都已远离,只留下这片刻的宁静和内心的平和。
雪花依旧在夜空中翩翩起舞,为这深夜的湖边又增添了一份不可言喻的美丽与哀愁。
曾俊发动车子,顺着滨湖大道慢慢开着,急忙转移话题:“王诚做这个项目的总经理,还是王诚有能力,我也看好了那块地,大家就是合作。你别假惺惺的,我做这个项目又不只是为了你的什么招商引资。你连项目的可行性报告都没看啊,山北大学的委培生就是虚儿八几的,真没法和工学院的比,没法和医学院的比。我除了被一个心机女蒙蔽了双眼,被她羞辱以外,我做事还是稳扎稳打的,可行性报告里面写得非常清晰。”
王莉笑着嘁了一声:“算了吧,前街上不是也有一个你们那个附件厂的人吗,也办了一个小厂,就牛气哄哄,他老爹老娘坐在小区大门口天天吹,儿媳妇在大街上被扇耳光,儿媳妇无奈就离婚了,离婚的第二天那人就和别的女人结婚了。结果,那前妻和他打起了官司,他办厂的钱都是前妻娘家出的,那前妻说,办厂的钱是我娘家的,厂子就是我的,法院判决,那家伙竟然被执行强制离厂了,哈哈哈,这就是你们附件厂的人。算我求你,你就别打肿脸充胖子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家底。”
曾俊看着王莉:“你老娘的五条标准限制了你的眼界,你也就是这个水平了,你曾经的两大政绩,文化搭台,经济唱戏,这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抓经济,抓GDP,而创造这个GDP的主体是工商业,不是你王莉及你身后的那帮官僚。你的骨子里还是没变啊,你也别刺激我,史瑞明因你落水而死,杜继严也是死在水里,听说那个和你好的老同志也是喝水呛死的,都是因水而死啊。我要是一激动,一个不小心翻下堤岸冲到水里,就不只是诛心了,就是谋杀了,把你这绝情自私、忘恩负义之人送走。”
王莉抱着曾俊的一条胳膊:“我骨子里就是没变,我就是那样看你的,你在我的心里就是没变,你冲下去啊,我和你死在一起算了,咱俩一起淹死才好。”
曾俊说:“我听说,你老妈在老街东头给人说,说你后悔死了,你后悔没有和那个大你二十多岁的老同志结婚,那老同志虽然生活不能自理,但符合你妈的五个条件啊,你要和老同志真结了婚,他这麻利地呛死了,他没花完的钱,他住的大房子还不都是你的,那叫一个后悔,肠子都悔青了。你下手也忒快了吧,他还没和你结婚,你就克他啊,你可真是克功了得。你还是心太急了,克得太猛了,没把握好火候。”
王莉绷着嘴笑笑:“随便你怎么编排我,随便你怎么胡说,随便你怎么虐我。好长时间不说话,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我就喜欢和你说话。从那个暴雨夜开始,我就喜欢和你说话,嘻嘻。”
曾俊一笑:“你这还年轻,作为你的老邻居、老同学,我真心希望你再找一个老伴,好伴你度过后半生,你就不要再克人家了,好好和人家过日子。条件也不要太挑剔,不要再把着五条标准了,对你好就行,厨艺好能给你做饭就行,差不多就行。我可是真心实意劝你。”
王莉笑着:“你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还要你安排我的事。我此生最后悔的就是没有真正嫁给你,我下辈子、下下辈子一定嫁给你,我嫁给你不为别的,就为了虐你、欺负你,就为了克你,死磕你,你就老实地待着等着吧。”
曾俊的手一哆嗦,车子一抖转了一个弯,他急忙把稳方向盘,一会,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伸向王莉,抚摸着王莉的头发,抚摸着王莉的脸庞,王莉抓着曾俊的手抚摸着自己。
王莉的脸感觉发红,全身发烫:“那个,那个闵海霞还给我说,她和你就是纯友谊、纯友谊,还加重了语气,一脸坏笑,她说这干什么啊,她就是你的同学啊。”
曾俊笑着看着王莉:“她这是向你炫耀,向你示威,她说的纯友谊,不是纯洁的纯,是嘴唇的唇,当年她嫌我不对王虹下手,不亲王虹,她说教我接吻,结果她上来就亲了我,就是这样的纯友谊。”
王莉怔怔地看着曾俊:“你们同学关系也太好了吧,连这也教,你老实交代,是不是闵海霞教的你拉女孩子的裙子,你就在看台上拉了我的裙子,气死我了,你的初吻给了不要脸的闵海霞,没有给我啊。”王莉说着,捶打着曾俊。
曾俊躲着:“要不说,她们说你是土拉八几没见过世面的街花啊,国外还兴贴面礼、兴亲手呢,那有什么啊。”
王莉忽又莞尔一笑:“是的啊,你还是把初吻给我了,我和你才是唇友谊,嘴唇的唇,闵海霞和你就算是贴面礼,嘻嘻。我想起来了,那时我还说你怎么那么多花样,你个不要脸的给我说,你和闵海霞、王虹一起看录像,你们工学院的女生才不要脸呢,你们同学之间的关系都是因为那些骚包的事才好的。”
曾俊说:“我这些年的业务,都是我的几个同学帮衬,当然,闵海霞、王虹、朱雨灵也帮了我许多忙,这就看出来你和苏蓉芳的区别了,她可从来不说我和我同学的关系如何,她只知道我们是好同学。苏蓉芳心胸宽广,能容我的同学、同事,和我的同学关系好着呢。你王莉徒有胸有大志,就是一心往上爬,一心为了自己,还是有区别啊。”
王莉哼了一声,捶着曾俊:“你就是个不要脸的样,还能说出胸有大志的话。苏蓉芳也有大志,只是她的大志和我的不在一个地方,你还不是更带劲,苏蓉芳还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了你这个厚脸皮的,她的脸皮也厚起来了,连自己的老公和别的女人打情骂俏都不管。”
曾俊看着王莉笑着:“你虽然跟我的时间短,看起来一本正经,其实你就是个假正经,就是个假清纯,你的脸皮也够厚的,也不知道是你的哪个前男友教的你,不知道你看的什么,也许你无师自通吧,你就不要说别人了,那时,我就是被你的胸有大志迷惑,彼此彼此吧。”
王莉的脸通红,一丝笑意浮现在她的脸上,她热切地看着曾俊:“你要再说我什么前男友,这个男人那个男人的,我就咬死你。我还不都是那个不要脸的教的,那个不要脸的跟王虹、闵海霞学的,跟着王虹、闵海霞学不了好。”
曾俊长长叹了口气:“这就是你的局限性,你一直待在老街,你闷头闷脑上个五年制高中,你到了山北大学两年,周围还是那帮棠邑的老乡,你那两年的生活还是单调、封闭,说到底你顶多就是老街上的街花,你就是那么狭隘、封闭,还是一副小气、没见过世面的样。你在石寨一待就是许多年,也没长进多少。”
王莉笑着说道:“我就是棠邑老街的街花怎么了,配你这个街滑子还不是绰绰有余,一个胸有大志就迷得你找不着北。你别回来啊,你留在泉南啊,你和苏蓉芳、王虹都留在那里啊,你这一辈子都要后悔吧,你就是活该。我还想着一件事呢,就只顾和你叨叨了,还差点忘记了,顺着你的思路,我领着干了商贸城、杏花节,大获成功,怎么说你也建言了,还是在工厂干过的人走南闯北,看得远看得广。我就是给你说说,我才不谢你呢,这是你应该为我做的,你今后还要给我出主意想办法呢。这商贸城的房子很快就全卖完了,刚刚一个大开发商找到我,急着要和我们乡镇联手开发二期呢,连县长都巴巴地催着我呢,你说,我这时运也来了,我这是梅开几度啊,嘻嘻。要是再有这个招商引资的项目,是不是锦上添花,嘻嘻。”
曾俊扭头看一眼王莉,伸手摸住了她的脸:“哪是梅开几度,看这小白脸兴奋的,就是个茉莉花开,花开朵朵数不清。”
王莉抓着曾俊的手,热热地看着曾俊,把衣袖拉上去,亲住了那个胳膊上的疤痕。忽然,王莉又抬起头来:“你说苏蓉芳是你的结发妻、糟糠妻,糟糠妻的意思就是和你一起吃糠咽菜过苦日子,那你说苏蓉芳是你的结发妻,是不是你的头发和她结在了一起,你,你还和我是结发呢,结发的初恋,嘻嘻。”王莉说着,不由得脸发烫。
曾俊愣了一下,笑了:“这小白脸的脸皮也厚起来了,随你怎么说,望文生义的。”
王莉抱着曾俊的胳膊,暗影里,她的眼睛闪亮。
曾俊轻轻抚摸着王莉的脸,说道:“在乡镇待的时间也够长的了,乡镇工作很辛苦,一年一度杏花开,一年一度茉莉开,工作永远没有干完的时候,差不多就行了,你就别绷那么紧了,该歇歇了。粮库这面,啥也不需要你做,你就挂个名,你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曾峰、王诚都很能干,他俩肯定能干好。”
王莉抬起头,眼里热热的:“怎么,心疼你曾经的拙荆了?我就手上的这几件事,干得差不多也准备着歇歇了,石寨乡的钱再多,咱也带不走。你,你跟我说说,你当前都是干的啥,进展怎么样了。”
尽管外面冰天雪地,但车内是温暖的。了无人迹的滨湖大道上,没有车没有人,没有任何声响,只有曾俊开着车,车灯劈开飘飘洒洒的雪和无边无际的黑暗,慢慢就开得快起来了。
车子静静地停在了西越河三桥的北头,车内的空调开得很足,王莉感觉到热烘烘的,她真不想下去,就想这样一直坐下去。
暗影里,王莉看着曾俊说:“你这些年,也是忙忙活活,就从几间旧房子开始,慢慢干起来,事业没有尽头,钱什么时候都赚不完,你也别那么卖力了,也要适当放手。我记得,你一着急上火,不是嘴上起泡,就是腰上哪里的起个疖子,嘻嘻,不过你有了贴身的保健大夫苏蓉芳,用不着别人担心你了。你看你,啥时候衬衣领子都是干干净净的,穿着也是板板正正,一看就是苏蓉芳照顾的好,还是苏蓉芳会照顾人啊。”
曾俊一笑:“我还记得,你跟我挤腰上的疖子,你还眼泪吧几的呢,你那时也算疼我吧。苏蓉芳捡了一个二手货,还当作宝贝了,她心甘情愿的,就是的,自从苏蓉芳跟了我,我再也没长过疖子了。我不信命,但回望过去,那过往的一切就是命。”
王莉白一眼曾俊,说道:“说一千道一万,就是说的苏蓉芳的好。你还信命啊,我以为你一直挺能的,昂首挺胸、鼻孔朝天,就是好高骛远,就是看不起人,就是个怼人。”
曾俊看着窗外,好像轻轻叹了口气:“许多年了,没见过你女儿啊,孩子都挺好的吧,肯定错不了。”
王莉的脸色突变,坐直了身子:“我的女儿,当然很好,她一直在外面读书,学习成绩也很好,你操的哪门子心。”
王莉看着曾俊,暗影里曾俊的眼睛眯着,但闪着光,王莉忍不住内心激动起来,但努力地压抑着自己。
曾俊还是看着外面,连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还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我见过她一次,很漂亮很可爱。”
王莉没有说话,只觉得鼻子一酸,眼里满是泪水,急忙强忍着。
曾俊好像轻轻说道:“孩子的学习肯定重要,但最重要的是她能快乐、健康。老杜就那样走了,孩子只能靠你一个人了,也挺辛苦的。”
王莉眼里的泪水无声流了下来,但她没有去擦拭,脸扭到了另外一边,她怕曾俊看见她流泪。
王莉怕曾俊再说下去,急忙转移话题:“我看见过你家的孩子明明几次呢,还是苏蓉芳教育得好,听说很优秀,学习一直很好,长相像他妈,很阳光,不像你,你就是个冷脸。”
王莉说着,一边偷偷看着曾俊。暗影里,曾俊的脸上更显模糊不清,只感觉到了他似乎长长叹息了一声,王莉感到,似乎自己的心被紧紧地攥住了,很痛。
周围是雪的世界,是凄冷的世界,王莉真想转身去抱住那个给过自己温暖和爱的人,真想再和他说说话,把心里的话都说完,但她还是拉开了车门。
车子的前灯照得远方雪亮,车子慢慢开动了,劈开雪泥,劈开前面的黑暗,无声无息地越开越快。
王莉愣愣地站在那里,雪后的路边异常凄冷,王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看着一闪一闪的尾灯,刚刚自己还和他笑着说话,一转眼就不见了,不由得悲从心来,真是欲往从之雪雰雰,侧身北望涕沾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