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俊开着车子拐向滨湖路,行驶一段后停了下来。王莉惊诧地捂着嘴,这里是西越河汇入京杭大运河和阳南湖的地方,也是杜继严淹死的地方。
曾俊靠路边停下车,喊王莉下来。他们站在堤岸上向湖里望去,湖面上冰天雪地,白茫茫一片。湖边,雪堆覆盖着枯萎的树枝,间或有一两片枯黄的叶子在风中抖索着,格外醒目。没几分钟,又开始下雪了,很快湖面上雪花飘飘洒洒,如羽毛般轻盈,在空中缓缓飘落。湖面上冰层厚实,平日里有游人,如今却空无一人,只有几只水鸟在湖面上留下串串小脚印,仿佛在雪地上画着可爱的图画。远远望去,阳南湖白茫茫一片,无边无际,仿佛是一个纯洁的世界,让人感到宁静而美好。
曾俊拉着王莉走到河堤下,脚下就是杜继严曾经钓鱼的地方。王莉抄着手,缩着脖子,眼睛里似乎有了恐惧。曾俊一把拉过王莉,挽着她,两个人站在一起,只见雪花飘荡、寒风呼啸,寒风裹挟着雪花在湖面上飞旋,一簇簇稀疏黄色的芦苇随风摇摆。
曾俊站在那里,鼻子里呼出一团团雾气:“老杜,你的女儿很好,你的女儿成人了,你的女儿读研究生了,你的女儿很棒很优秀。今天上午,我看到了你的女儿,她会健健康康、顺顺利利、美满幸福的,你可以安心了,安心钓你的鱼吧。老杜,谢谢你。”
王莉看着曾俊,眼里泛起了泪水,原来曾俊来这里是为了说这些话。
曾俊搂着王莉说:“看着孩子在台上讲解,我心里的滋味太难受了,我差点哭出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该怎么办啊?我怎么那么可怜,老天为什么这么狠地惩罚我啊。”
王莉说:“我一直看着你呢,看见你难受我心里真高兴,这就是老天爷对你的惩罚,狠狠地惩罚你,让你一辈子都受惩罚,你知道这滋味了吧,爱一个人却得不到,就是这种滋味,就让你自己一个人慢慢体会,嘿嘿。”
曾俊的眼里有了泪,忽然抓起王莉的手,打着自己的脸。王莉一愣,搂着曾俊呜呜哭起来,曾俊再也忍不住,泪水大颗大颗地流着,哭着。
一会,曾俊拉着王莉转身来到湖岸上,站在车旁看向远方,王莉依偎着他。
眼前,寒风贴着湖面呼啸而来,偶尔扬起片片雪尘。湖面被一层洁白的大雪覆盖,仿佛是大自然精心布置的一幅画卷。天际辽阔,一片苍茫,雪中的景物变得朦胧而神秘。远处的北山被雪覆盖,宛如一幅精美的水墨画。天空中有零星飘落的雪花,轻盈而纷飞,静静地落在树枝、湖面和道路上,形成了一片白色的世界。在这片寂静的雪原上,只有寒风呼啸的声音。在这被白雪覆盖的世界中,一切都显得那么纯洁而宁静,仿佛置身于一个梦幻般的世界,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只想静静欣赏这冬天的美景。
曾俊擦着泪水,说道:“怎么就那么巧呢,曾经也有很多次,但都没出事,为什么就是那天凌晨的五个小时出了事,难道这是老天特意安排的?就是要把分开的两人再缠在一起。”
王莉说道:“那五个小时,我都疯了。第二天晚上你就和苏蓉芳喜结连理了,我去了几个晚上,躲在窗户下听你们,就苏蓉芳那样,为了你,她的体能储备得更多,她还不是也一下子就怀上了。”
曾俊说:“我没想到你还那么客气,你敲门啊,你进屋去,我让你看着我俩,你要加入我也没意见。”
王莉看着曾俊,捶着他说:“你可真不要脸,我咬不死你,我带着剪刀呢,我恨不能剪死你。这就是老天爷特意安排的。这些年来,真是心有千千结,结结都为你。我想你的时候,你又不能在我身边,在我身边的只有女儿,是女儿陪着我,老天爷安排女儿来陪着我。”
曾俊说:“孩子都这么大了,我还能做什么呢。在柔柔刚刚出生的时候,苏蓉芳在病房里看见刚刚出生的柔柔,回家就和我开玩笑,说恭喜我儿女双全,我还只当做玩笑话,我真粗心啊,我真糊涂啊。”
王莉说:“我刚刚怀上孩子的时候,我心里一惊,你不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我一会儿欣喜若狂,一会儿胆战心惊,怀着孩子的这十个月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当护士把柔柔抱给我看的时候,只一眼我就把孩子搂在怀里,忍不住流下了泪。很多次,我想给你打电话,我想给你写信,我还想抱着孩子让你看,你知道吗,这个秘密一直埋在我心里,没有人能体会我的心情。我原本还想着,我就把那个家伙给甩了,那家伙麻溜地和苏蓉芳好了,我才不会和他再有纠葛呢,谁能想到,老天爷把柔柔给了我,我这一辈子都和你撕扯不清了。”
雪渐渐大了起来,雪花落在两个人的头上、身上。曾俊看着王莉说:“我看向柔柔的第一眼,我就愣在了那里,她就像我在校园里见到的你,那么漂亮,但她的眼睛比你更亮,比你更开朗更大方。”
王莉笑着说:“你知道,从小我最担心孩子的是什么吗?我最担心的不是她的长相,就她爹妈的颜值,她肯定会长得漂漂亮亮的,我最担心的是她的学习,我偷偷烧了好多次香,还去庙里许过愿,我祈求女儿千万不要像我在学校一样,也不要像某人嘲笑了我一辈子的什么五年制高中。还好,孩子的学习很好,这你也看到了吧,嘻嘻。”
曾俊深深地看着王莉说道:“谢谢你,谢谢你培养了这么优秀的女儿,谢谢。这五年制高中生还真不简单,把女儿培养成了自己的校友,培养成了山北大学王牌专业的优秀研究生,真不容易,谢谢,谢谢。”曾俊说着,不觉眼里有了泪。
王莉的泪水顺着脸庞流着:“我培养自己的女儿,还要你谢谢,我就不让你谢,就让你眼热,就让你难受。”
曾俊揽一把王莉:“你就是老谋深算,你就是蓄意报复我,我怎么虐你也抵不上你对我的报复。你看,站在这里静静地看着雪景,真令人沉醉,真让人留恋,就想一直待在这里,和我曾经的拙荆,和孩子她娘。”
王莉看着曾俊说:“你这可不像企业家的风采,你高中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很冷酷、很孤傲、很自我,让我着迷。还有,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你觉得湖边的景色这么美啊?那是因为你的心中有柔柔,你此刻的身边有我,有你心中的拙荆,你的心中是愉悦的。”
曾俊的手抚摸着王莉的脸,拂去她脸上的雪花。王莉又笑了起来说:“柔柔和明明竟然是同一天出生,明明比柔柔还早出生半天,当我走出产房的时候,我知道苏蓉芳也生了孩子,我恨不能拉住你把你咬死。我那天早晨离开,你晚上就把苏蓉芳拉到床上了,你可真不要脸啊。”
曾俊侧身捧起王莉的脸,一团团的雾气喷到王莉的脸上:“你说的没错,但我和苏蓉芳不是在当天,当天晚上我搂着她睡了,但穿着裤子呢,是在第二天晚上,我和她才捅破了那层纸,她那时也爱了我十年了吧,她说她也是早早地爱上了我。而此刻,是你在我的身边。”
王莉扑在了曾俊的怀里:“我才不信呢,只要开了个头,你会老实,你还不撒了欢样?你真好福气,我和她就是在差不多的年纪喜欢上了你,我可是眼看着苏蓉芳鼓了起来,我那时还眼热呢,我还就怕你受不了她的诱惑,果真她现在一切都属于你了。”
曾俊亲了一口她的脸庞:“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也是命吧,谁叫你把我让出去了呢,有人弃我如草,她则视我如宝。”
王莉轻拧一把曾俊:“你看你的样子,你的初恋给了我,热恋给了我,蜜周蜜月给了我,苏蓉芳直接给你生孩子、过日子了,嘻嘻,我俩构成了你完整的人生和感情世界,就我俩这样缠着你,你的人生还怪自在怪圆满呢。”
曾俊抚摸着王莉的脸:“我这下岗工人,只有挣扎求生,哪有空闲慨叹人生。我的初恋,我的拙荆,你的脸怎么那么白净、滑腻、冰凉,真让人亲不够。曾经的我最爱的就是这张脸蛋,白里透红的脸上,明亮的眼睛、柳叶眉,红红的嘴唇爱死个人,最爱看的就是中间这不大不小的鼻子,因为脸白,鼻子上有两个黑色的小毛囊,最让我心动。后来,这张白脸变得又黑又瘦,黢黑黢黑的,看不到毛囊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人称指环王,现在,怎么这张脸又白了,老了老了又变得白白净净了,只是鼻头上的那两个毛囊不见了,真遗憾啊。”
王莉大笑起来:“你这亲着我,我的脸怎么感觉又冷又热啊。你是赞美我,还是挖苦我,我只要有一点不好,有一点缺点,你是非说出来不可,非把我批得体无完肤不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我猜,你肯定最爱鼻头上有毛囊的那个脸蛋,我也最爱你这个家伙,一直爱你,你就是爱和我贫嘴。”
曾俊一副激动的样子:“你懂什么,爱一个人不只是接受她的好,她的缺点、她的不足、她鼻头上的毛囊也可爱,爱一个人就是无怨无悔地接受她的全部。当然,最爱的还是你的胸有大志,就是迷人,迷得我晕头转向,还爱你的粗腿粗腰笨脚丫。你就是我心中那美丽动人、亭亭玉立、眸含秋水、千娇百媚、艳若桃李、温柔可人、姣花照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端庄优雅、貌若天仙、仪态万千、国色天香的美仙子。”
王莉痴痴地看着曾俊:“我的个天,我成了美仙子了。我就是爱你,也是什么都爱,你对好几个女人都有来有去的,我还是爱你,我就是出嫁了,我也只爱你一个啊。你这又把所有的好词都用在我身上了,不是挖苦我、折磨我的时候了。早知今日长相忆,不及从初莫作双,我都后悔死了,你说我跟你到那看台上干什么去,一去就让你什么都亲了,还说爱什么胸有大志,爱什么茉莉花带雨,爱什么梨涡浅笑,说爱看你时的双瞳剪水、秋波荡漾,说爱搂着你时的嘤然有声、千娇百媚,还说爱这贝齿绛唇、玉女箫声,你那时候怎么那么多甜言蜜语啊,那么脸皮厚,那么疼我啊,我被你迷惑了,这一去我就一生都回不了头。”
曾俊紧紧搂着她:“你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不是早早就想着了吗,日记里面不是记着的吗。今夜,我带你找个看台去,今夜就再要茉莉花开,就要茉莉花开含露笑、菡萏凝珠并蒂开。只要茉莉花开,我的爱就永远热烈。”
王莉笑着说:“这冰天雪地的,到看台上还能干什么,还不冻成冰棍,再说了,这么冷,我也没法穿裙子。还是回家吧,那年在工学院穿过的裙子我还一直藏着呢,我还是穿上那条裙子,到阳台上去,浪漫吧,你就是好那一口。”
曾俊笑着说:“你这身子都肥了一大圈了,那二十年前的裙子还能穿吗?”
王莉抱紧了曾俊:“怎么不能穿,这些年来,我想你想得厉害的时候,我就穿上那件裙子,好像就觉得你又抱住了我又亲住了我,我穿着那件裙子,你每一次亲我的样子,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呢,我的日记里都有记载呢。”
曾俊的眼里忽然感觉到了湿润,王莉的眼睛里闪着光,忽然又低下了头:“你还记得那年你毕业回家吗,你回家跟我说,你在学校和闵海霞、王虹几个人说起你我的关系,你说你我的关系就差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了,回家你就捅破那张纸。我,我一直记得,你前岳父岳母去青市,你和我在我家里,那天晚上,你像疯了一样,你走了以后,那两张床单我看了个遍,这件事在我的心里压了二十年,我就想跟你说,我,我……”
曾俊没有让王莉再说话,上去就亲住了王莉:“不用说了,你早早就是我的,你一直都是我的,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无关其他,我始终相信你对我真挚的爱、热烈的爱、唯一的爱,你在我的心里就是洁白如玉、冰清玉洁、玉润花柔、白璧无瑕、绝美如花,你就是我的茉莉花开带雨。”
王莉不再说话,流着泪热烈地亲着曾俊,她恨不得把这些年所有的屈辱和悔恨、痛苦和绝望都能完全释放,完全忘却,完全付之于这炽烈的缠绵之中。
雪如细绢般在湖面上翩翩起舞,银装素裹的景致宛如一幅静谧的水墨画。雪花一团一团地扑来,打在两个人的身上,两个人紧紧拥在一起,静静地站在湖畔,两个人变成了一个雪人,雪花覆盖了肩膀和头上,彼此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色的雾气。
曾俊看向北山方向,目光似乎被远处若隐若现的湖光山色所吸引,眉头微微蹙起,表情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王莉则静静地看着曾俊,她的眼神明亮而温柔,似在倾听湖色与雪落的低语,更想在此时此刻表达心中的爱恋。
王莉抱紧了曾俊,看着他的脸,不觉眼里又满是泪水:“俊,对不起,当年离开你是我不好,是我有私心,对不起,这些年我的心里压得满满的,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要跟你说,你怎么惩罚我都行,我,我……”
曾俊深深地看着王莉,捂住了她的嘴:“别说了,什么都不要说,我们都不是活在真空里,我们都活在现实世界里,我们不只是为自己活,我们的身边有家人,有许多其它。有的时候也需要低头,也需要妥协,需要自己承受。我有你最初爱我的十年,那就足够了。”
王莉拉着曾俊的手,眼里盈满了泪水:“我哪是爱你十年,豆蔻年华的我,及笄年华的我,碧玉年华的我,花季年华的我,我一直爱着你啊,我就是爱你”,说着,急切地吻住了曾俊。
曾俊一笑:“就是的,半老徐娘的你还爱着我呢,我怎么会不知道。想起来,我和王虹在雪泉文学社厮混,你这年华那年华的,文学素养还不低呢,也是看了不少书啊。”
王莉抹一把泪水,笑着:“我一直记着我刚刚去山北大学时你跟我说的话呢,就让我多看书。那时,就是星期天你和苏蓉芳见面,两个人也不去公园卿卿我我,就是在图书馆一待就是一天。上班后,除了杨川永、王虹的同学圈,郝大元、郭东风的同学圈,附件厂的小圈子,你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的,除了那几个女人,散事也不多,平常就是看看书,就是学习,就是钻研技术,我对你了解着呢。我也要多看点书吧,就是要和你比,和你说话也要有来有去,我就是在乡镇的那些年,我到哪里还不是单位的一支笔,我还差点调到宣传部呢。我厉害吧,就是你一直说我五年高中的委培生,一直奚落我,我的那些同事可没有说我差的。”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如同羽毛般轻拂过湖面,又如同梦境中的花瓣缓缓飘落。湖边的柳树枝丫被积雪压弯了腰,发出轻微的吱扭声。湖面上,偶尔有几只野鸭掠过,激起一圈圈雪的涟漪,将平静的湖面打碎,很快又恢复了它原本的平静。
此刻,两个人仿佛成了这雪世界的守望者,他们的存在让这片寂静的湖畔增添了几分温暖的气息。风虽然凛冽,却也温柔地吹拂过他们的脸庞,携带着雪的纯洁和湖的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