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时,周顺回头望去,只见黄河水面上雾气弥漫,若隐若现间仿佛有什么在闪动。他忽然想起昨晚李三的异常表现,心中隐隐觉得,这次的险情,恐怕不只是天灾那么简单。
但他来不及多想,因为前方又传来了警戒的锣声。
锣声越来越急促,黑暗中传来船工们的惊呼。有人喊道:“上游有火光!”
周顺循声望去,果然看见江面上零星闪烁着几点火光,像是渔船的灯笼,却整齐得不太自然。
“是金兵的信号。”老张低声说,“他们这是要截断去路。”
船队已经乱作一团。有经验的船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纷纷压低了桅杆,熄灭了船上的灯火。但总有慌乱的,有艘船的水手甚至喊着要跳河逃命。
李三借着混乱爬上了船舱顶,佯装张望,实则在快速地写着什么。周顺这次看得清楚,那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记着船队的数量、位置,甚至连老张方才用过的操舵手法都在上面。
“都别慌!”李纲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保持队形,跟着龙舟走!”
但情况比想象的更糟。江面上的火光渐渐连成一线,显然金兵已经布下了罗网。而上游的水势还在涨,船队腹背受敌,进退两难。
这时,王婆突然出现在龙舟附近,她的声音不大,却出人意料地清晰:“往西,水浅处走!”
老张的眼睛一亮:“对!那里有一道暗流,是渔民走私用的老路。”他说着,已经开始调整船向。其他船只见状,也都跟着往西偏。
李三的脸色变了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打断。船队正驶入一片浅滩,船底不时刮蹭着沙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撑住!”周顺大喊一声,抓起竹篙开始测水。这是他最擅长的活计,年轻时没少走这种险道。但今天的情况特殊,稍有不慎就是灭顶之灾。
“左边深一些,”小六也帮着探水,“右边有暗礁!”
夜色中,船队艰难地穿行在浅滩之间。金兵的火光渐渐被甩在后面,但危机还未解除。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从后方传来,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喊杀声。
“金兵追上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顿时引发一阵骚动。
“别回头!”老张的声音陡然提高,“顺子,还记得当年你爹教的横渡之法吗?”
周顺心中一动:“记得!要趁夜借浪,一口气过去。”
“好,就这么办。”老张说着,已经开始指挥船工调整船位,“所有人,准备横渡!”
这是最凶险的一招。横渡时船身要完全暴露在水流中,稍有不慎就会被冲散。但此时已经别无选择,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李三的脸色越发苍白,手中的本子不知何时已经藏了起来。周顺注意到他的目光不停地往后瞟,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预备!”老张的喊声划破夜空。船工们纷纷就位,连小六都紧张地抓住了缆绳。
江面上的雾气更重了,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那是上流传来的,想必后面已经打起来了。但船队已经顾不得这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最后的一搏上。
“起锚!”随着老张一声令下,船队同时收起铁锚,借着水势向对岸横渡。这一刻,连呼吸都变得奢侈。每个人都知道,接下来的每一秒都可能是生与死的分界线。
黎明时分,船队终于靠岸。周顺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粗糙的麻绳磨出了血。回头望去,江面上依稀可见几处火光,但已经被甩得很远。
“清点人数!”李纲的声音传来。很快就有人报告,除了几艘小船,船队基本完整。但伤亡也不小,光是受伤的船工就有十几个。
太阳升起时,周顺看见李三独自站在船尾,神情恍惚。那个记录的本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但他的眼神却比之前更加躲闪。
老张整理着被水打湿的缆绳,忽然说:“顺子,你说这船,到底是载人的,还是载着人心?”
周顺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这一夜的经历,让他隐约感觉到,这趟南下的路,远比想象的要凶险得多。而危险,或许不仅仅来自江面上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