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出城后先向北、后向东,脚下能称为“路”的部分很快过去,地面上覆盖了两指厚的浮雪。
打头的部队叫苦连天,抱怨自己没有脚印可循。一步踏下,踩实的积雪窝在足弓下,削弱了生理结构的天然减震作用,使体力消耗得更快。
后面的部队同样满腹牢骚,认为被踩过一遍的土地泥泞不堪,士兵们的靴子都结了一层泥水冻成的冰壳。
轮换过几次位置后,大家很快都没了话说,一个个沉默着埋头向前。
士官们白天与普通士兵一同赶路,晚上还要指挥营寨搭建、处理中队内部纠纷,甚至还得提醒累到极点的士兵们在倒头就睡前别忘了用热水泡脚。
作为非凡者,体力远胜常人的查尔斯和娅斯卡自觉承担了中队的大部分杂务。中队长鲁比只比二人年长八岁,恍惚间竟有一种“子女长大,懂得尽孝了”的既视感。
自抚远堡出发两天两夜后,绵延十几公里的第一路军从实控线东侧进入敌占区。像是在与侵入这个古老国度的厄尔曼军人作对一般,当地气温也急剧下降,达到了泼水成冰的程度。
轻骑兵以小队为单位被撒了出去,他们的任务是侦查周遭敌军,同时遮断敌军侦查。一旦有敌人靠近,他们必须提前预警,为大部队留出披挂和展开的时间。
而按照计划,第二、三路军现在才刚刚出发,第四路军则还在集结中。
与其他三路相比,第一路军虽然路途最远、最绕,但也不是没有好处:由于路线上尽是些雪山、峡谷这些以北境标准都不宜人居的地方,遭遇敌军的可能性也是最小的。
大概蛮子也没想到,他们的敌人在占了上风后还会下这样一步险棋。第一路军的斥候们别说敌军,连个人影也没看见。
白,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种颜色。
寒风呼呼灌在耳朵里,最初还觉得吵闹,很快大脑便将其归为白噪声而从表层意识滤去,只余白色巨兽一般的群山沉寂地凝视着擅闯此地的小蚂蚁们。
查尔斯抬起头,觉得眼前的景色和两小时前相比,几乎没有变化。
根据形状、走势不同,士兵们为视线所及的每一座山峰起了名字:这边这个叫少女峰,形如一名少女躺倒后的身形;那边那座叫狗尾峰,他却怎么也看不出到底哪儿像狗尾巴;还有远处那座少妇峰,比少女峰圆润了不少......
看着士兵们用最无聊的方式化解苦闷,查尔斯心底无端生出一种错觉,似乎这片无垠的纯白是活的,正谋划着将他们吞噬。
......嗯?
如同遥远的号角吹响,一阵微不可察的呜呜声夹着寒风吹入耳中。就在大脑决定将其忽略时,那声音陡然变大,进而炸裂成滚滚惊雷,将一切听觉信号淹没!
“轰——”
猛地转身,查尔斯看到一道裂缝划破了山巅白皑皑的雪层,仿佛某种无形之力将山撕裂开来。隆隆声继续在山谷间回荡,似远古的巨龙在深渊中苏醒,接着便是倾泻而下的白色洪流。
“雪崩了!跑啊!!”
大自然的伟力瞬间将军队的组织度清空,士兵们在惊骇之下乱窜,有的朝前、有的朝后,一眨眼跑得干干净净。
该往哪儿跑!?
心脏砰砰直跳,查尔斯孤零零留在原地,咬牙死死盯着山上,想要判断雪崩下落的方向。不断有厚重的雪层滑落、腾起、汇入,雪崩迅速吞噬了沿途的一切,仿佛大地都为这场毁灭的狂舞而颤抖!
是那边,不好——
彷佛是命运有意戏弄鲁莽者,向前逃命的士兵们惊恐地发现,狂舞的雪龙并没有砸向他们原先所站的地方,反而像是瞄准了似的,直奔自己而来!
怎么办?怎么办!
在最要命的时刻,这些选错方向的倒霉蛋竟然慌了神,很多人甚至一边跑,一边发出无意义的嚎叫。
“往后跑,马上!”
清晰响亮的命令在身后炸响,由等级制度、训练和一点必要的暴力培养出的肌肉记忆发挥了作用。士兵们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开始服从,一个个如梦初醒,调头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