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巴车载着二十几名乘客,沿着钱塘江开到一个村口停下。一路颠簸,正常人都头晕眼花了,更何况一个孕妇,能忍住没吐在车上也实属不易。
秋高气爽,太阳依然给力,刚下车的时候,袁景还踌躇满志,风风火火地走在队伍最前面,领队一看她就知道是个新手,叮嘱她走慢点,可她偏不听,感觉自己身体素质特优秀。
没几分钟,她就飘了,是,累飘了,腿脚越走越软,豆粒大小的汗珠挂满前额,被大部队甩在后头。
这队伍里绝大部分男女是相亲为主,徒步为辅。
上班族们从周一忙到周五,根本没空谈恋爱,苦哈哈的996er更是困难,一周休息一天,时间难得且宝贵,正经打工人KPI就够头疼了,谁有闲心求偶呢?
女孩子们外貌优秀,阳光自信,真要跟男队友们配对,实属暴殄天物。袁景只想寄情大自然,最好把锅也甩给大自然。
九溪十八涧,水随山转,山因水活。九溪主要看水,徒步的队伍拾级而上,向发源地杨梅岭前进,沿途汇聚了九个山坞的溪流,走到山顶的亭子时,可以隐约看到溪流蜿蜒着流入钱塘江。
走到“溪中溪”,向西沿溪而上,便是十八涧,著名的龙井村就坐落在此。溪水穿林绕路,纵横交错出数不清的溪涧,是不是真的有十八个,很难说。
领队跟哄小学生一样吆喝队员们跟他一起数,可没人理他,不一定将秋色尽收眼底,也得忙着都收进手机里。
集结天地之灵气,山泉玉露孕育出的龙井茶,不愧被称作中国第一茶。
袁景嘴唇的血色渐渐褪去,四肢如泄了气一般绵软,小腹的阵痛自下而上化成一阵阵干呕,索性歪在一块还算干净的大石头上歇脚,像极了一只蔫掉的茄子。
她一口气把领队发的水给喝完,想要压制住此起彼伏的孕吐,浑身都在冒汗,几度担心自己是不是会脱水而死,回想昨天没睡好,这说走就走的旅行实在是草率了,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这种情况,领队见得也不少,都市白领大都是这个样子,一般他们组织集合的时间特别早,很多人赶不上吃早饭就来了,因此他也常揣着巧克力和陈皮糖,以备不时之需。
但最后这位夹塞来的姑娘,面色虚得有些吓人,不是简单的低血糖。他走回去,剥好一支士力架递给袁景,还没撕开包装,她就开始想吐。替换的三颗酸爽的陈皮糖此刻算是解了围。
领队转身刚想走,又折回来,他犹豫了,一般遇到这种情况,他会伴在队员身边加油打气,鼓励他们战胜意志走完全程。可这个女孩子显然已经是走不动道了,不是精神动力的问题。
九溪十八涧的步道算是新手友好型,在徒步圈也只是不到两星的难度,正常人都能走完,可他们不知道,袁景是不正常的。
他越想越紧张,赶紧找同事确认她有没有买保险。这领队算是比较有主意的人,他看上去不到四十岁,皮肤黝黑,毛发旺盛,短裤下露出的半截小腿,像穿了条黑色毛裤,乍看特别像麦兜动画片里的冲浪教练。
看他和女队友们眉来眼去地谈笑风生,无疑是枚老司机。他假装慌乱地对袁景说:“妹子,你老实跟哥说,不会是有了吧?”
谁曾想,不过一句玩笑话,却正中袁景恐惧的靶心。眼看姑娘瞠目结舌,领队以为自己言语冒犯了,忙道歉找补:“抱歉啊,我瞎说说啊。就是看你这样子,不太对劲。”
他单手托腮,捏捏下巴尖上的那撮似有若无的小胡茬。“还能坚持么?不能坚持的话......不能坚持咱也是可以退款的,只是得收个来程的车票钱。“他也是兼职出来赚个外快,并不想惹麻烦。
至少还有三公里多的步程,而且一直在走上坡,就算是没有肚子里这个累赘,她正常情况也很难追上大部队,只怪自己一开始走得太急,但是就算没那么急,以她的身体素质她也走不完全程。
袁景倒是爽快地同意退钱,她早就虚了,身子虚心更虚,她已然没心情徒步了。早上没吃早饭,本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就算想吐也吐不出什么。
刚才一路上看到周围小吃店也不少,她收好退款,歇了一会儿,感觉有些力气了,便动身就近找了一间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餐馆,点了份热乎乎的片儿川。
面汤咸鲜,她想往面汤里加些醋中和下,可醋瓶空了,转头问坐在柜台后的老板娘要。谁知老板娘还没言语,老板眼疾手快地冲出来,向老板娘说:“你别动,我来我来”。
“老板可真疼老婆啊”袁景望着他们夫妻笑笑。
老板娘闻言,面露一丝娇羞,还是起身去了后厨取了一大瓶醋,她的小腹微微隆起,应该有些月份了,可这老板也似乎太小心了些。
老板娘忙为老公的不自然做出解释,原来,她春分时曾有身孕,自告奋勇去采新茶,下山的时候见了红,送到医院为时已晚,只得做了刮宫手术送走了第一胎孩子。做完小月子没多久,又有了这一胎,全家老小都更谨慎小心,把她当大熊猫看待。
“啊?孕早期见红就得刮...宫吗?”这是袁景认知的盲区,她之前以为见红就像大姨妈一样,胚胎跟卵细胞个头差不多,还不就自然而然地脱落了,不至于要刮宫吧。
“就算胎停,应该也要清理一下吧。我也说不清,具体情况还是得看。”作为过来人,她颇有发言权:“不能因为月份小就不当回事,那时候不知道怎么想的,想着过了三个月算稳了,谁能想就站路边上就把孩儿站没了,刮宫真疼死我了。”她回忆的神情,似是遇到豺狼虎豹,下意识轻抚胸口。
“多亏住在山上,有神佛护佑,我俩才去庙里做了法事,就又怀上了,兴许是小家伙舍不得我,又求了菩萨把他送回我肚里来了。”她双手合十,不知是惋惜上一个生命的逝去,还是感激新生命的降临。
朴实的少妇,周身闪耀着一层母爱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