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结盟完毕,晋王李克用高高兴兴回到晋阳。不料,那契丹人却不讲信用,转过身来投奔了梁王朱温,又从梁王那里得到大批钱财,买下粮草,安安稳稳过起冬来,刘守光此时也收下重金,将述律揼等放回契丹。
李克用懊恼不已,眼见得兴复大唐已是没有了希望,而自己的仇敌朱温却登基成为帝王,呼风唤雨!李克用心中气愤不已,后悔没有在古城镇将耶律阿保机扣下杀死,如今这忘恩负义的契丹狗却又与强敌朱温勾结起来!李克用越想越气,渐渐头疼欲裂,竟是奄奄一息。不料,朱温却令康怀贞率十万兵马杀奔潞州,将潞州的李嗣昭团团围困,李克用急令周德威前往救援,梁兵漫山遍野,竟是将周德威阻隔在潞州城外。
李克用自知时日不多,开始安排后事。他令周德威后退数里,驻兵潞州屯留县的乱柳重镇,同时,将弟弟李克宁、监军张承业、左将李存璋、右将吴琪、掌书记卢质唤到床前,立儿子李存勖为晋王,继承自己的衣钵。李克用对众人说道:“这个孩子志向远大,必定能继承我的遗志,完成我未竟事业,你们一定要好好辅佐他!”晋王强忍头痛,哆哆嗦嗦从床边取出三支令箭,交给存勖。只听晋王一字一顿慢慢说道:“这第一支箭,你要先去讨伐那刘仁恭,拿下幽州,他在后方捣乱,我就不能倾力进攻大梁。这第二支箭,让你讨伐契丹,想那耶律阿保机与我把臂而盟,结为兄弟,发誓要恢复唐家社稷,如今他违背盟约,与那大梁狼狈为奸,这样不忠不义的契丹败类,你一定要将他消灭。这第三支令箭,我交付与你,让你除掉我一生的仇敌朱温。儿子啊!希望你完成这三件大事,我死而无憾!”李存勖满脸泪水,郑重接过三支令箭,用力点头。此时,又听得李克用长叹一声说道:“李嗣昭眼下被梁国兵马围困在潞州,我等不到他了!待我死后,你与周德威等人拼死也要将他救出潞州!”说罢,李克用转眼看向弟弟李克宁:“弟弟啊!我的儿子就交给你们了!你们好生辅佐!”
交代完后事,一代骁雄李克用慢慢闭上了眼睛,年方五十三岁。要说李克用死的真不是时候,潞州战事正酣,梁王朱温大兵压境,虎视眈眈,军中诸位将领得知如今是年轻的李存勖继任晋王,不禁纷纷摇头,窃窃私语,也不知晋阳在他这个孩子手中还能支撑多久,其实众人倒是希望年富力强、战功赫赫的李克宁担起重任。李存勖何等聪明,在父王灵位之前,对李克宁说道:“叔父啊!我一没资历,二没水平,更是没有威望,这晋王之位还是您老来当吧!”李克宁摇头说道:“侄子啊!这话何从谈起!你是先王嫡系儿子,先王已是有命,谁敢违抗!晋王之位岂是让来让去的!”李存勖六神无主,大哭起来。
文武官员前来参见年轻的晋王,李存勖身穿孝衣,正在父王的灵前大声哀嚎,捶胸顿足。众人在议事大厅之内面面相觑。大唐监军老臣张承业进入灵堂,将跪在灵前的李存勖一把拽起,对他说道:“不坠基业才是对先王的大孝之道!你这么失声痛哭,又有何用!”他让李存勖止住哭声,拭去泪水,出来接受文武官员的拜谒。
张承业站在议事大厅之内,搀扶李存勖登上晋王王位,宣读先王遗命,年方二十三岁的李存勖继位成为晋王。李克宁率文武百官撩衣跪倒,拜贺新王登基。晋王将军中一切事情交于叔父李克宁打点治理。而李克用的八太保李存璋则提拔为河东军城使、马步都虞候。这李存璋不负众望,除恶惩霸,将晋阳城治理的秩序井然。晋王李存勖为父王李克用建起灵庙,将三支箭矢藏于李克用灵庙之内,在灵前发誓,定要继承先王遗志。
却说李存勖成为新任晋王,然而军中诸位大将却不将这位年轻的晋王放在眼中,要知道当初李克用将行伍中的诸位英豪认作义子,这才有了十三太保,比如李存孝、李嗣昭、李存信等,这些义子们在军中手握重兵,战功赫赫,而李存勖方是二十三岁,可谓是乳臭未干,如何能弹压住各位将军!这些将军们心中对这位年幼的晋王极不服气,有的称病不出大营,有的见到晋王也不跪拜,其实他们是想让李克宁成为晋王,那李克宁如今是官拜内外蕃汉都知兵马使,振武节度使,身经百战,位高权重,在军中威望极高。
冬日已过,已是阳春三月,古老的晋阳城渐渐春暖花开,城外的汾河开始潺潺欢唱。这天夜晚,李存颢独自一人来至李克宁的节度府衙,只见府衙之内,墙角的几株桃树正在盛开,满树的粉色花朵艳丽无比。李克宁的夫人孟氏正在院内训斥下人,见得李存颢进来,爽朗大叫:“我那好侄儿!看你老叔来了?”李存颢早就知晓这位婶娘性情强悍,不敢招惹,微微一笑,抱拳揖道:“婶娘安好!”一边说,一边快步绕过孟氏,进入中庭。
李克宁眯起眼睛,打量李存颢。要说这个李存颢,却是大哥的养子,身高八尺,面似银盆,体态威严,惯戴亮银盔,身披亮银甲,手持一对竹节双枪。叔侄二人闲聊片刻,就听李存颢幽幽说道:“叔父啊!如今那梁王朱温兵发晋阳,晋阳可是危在旦夕!想我父亲李克用一生征战,东挡西杀,只可堪堪保的边境平安,眼下唐祚已尽,北有刘仁恭,南有朱温,而我家老晋王偏偏一命归天,我存勖小弟虽说是父王嫡亲孩儿,但是年纪尚轻,不谙军旅,偏偏又喜欢伶人唱戏,如何能保的我晋阳一方百姓!自古以来,兄终弟及,叔父您才是应该当这个晋王!况且您这个当叔父的还要向那小儿行跪拜之礼,这也不合五常礼数。叔父啊,别怪侄子多嘴,天与不取,后悔无及!”
李克宁却是个纯孝忠厚之人,听得存颢言罢,怒睁双目,拍案而起:“一排胡言!我李家世代以兄弟慈爱、忠孝爱国闻名天下,我大哥李克用已经将大业交付小侄,已是王命有归,我受遗命辅佐幼主,怎可妄言夺位!你再胡说,定斩汝首!”
孟氏听得中庭声音不对,疾步来至跟前,对李克宁喊道:“休得倚老卖老!颢儿也是一番好意!再说颢儿讲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这脑袋让驴给踢了!”
孟氏一边数落李克宁,一边将李存颢推出门外,悄悄对他言道:“这等杀头大事,却不要轻易言起,慢慢考虑。”
李存颢心神稍定,他本来看到李克宁大怒,心中一团烈火如坠寒窑,听得孟氏如此讲话,看来推李克宁上位并非天方夜谭!李存颢回来之后,与在世的几位太保等联络,这些人纷纷进入李克宁的府衙来见孟氏,说的孟氏颇为心动,而那李克宁却是惧怕这孟氏,怕他河东狮吼,如今孟氏让他取代李存勖,他只能唯唯诺诺,焉敢不听!
李克宁此时已是心动,晋阳城内暗流涌动,偏偏此时都虞候李存质触上霉头,惹得李克宁大怒,将李存质杀死,他要杀一儆百,竖起威望!他又请求兼任大同节度使,下辖蔚州、朔州、应州,晋王李存勖对叔父李克宁表面上是言听计从。
晋王府内平静异常,府内的石榴花此时也明艳起来,淅淅春雨之中,墙边的丛丛碧竹滴出清翠。只见史敬镕穿过厅堂,四顾无人,闪身进入刘老夫人宅内。刘老夫人乃是李克用正妻,与那晋王李克用相濡以沫,为人十分镇定机警,此时见到史敬镕这位李克用身边的亲信近臣进来,微感惊讶,示意史敬镕近前坐下,史敬镕上前一步,跪下请安,言道有要事相报。刘老夫人屏退众人,只听史敬镕慢慢说道:
前几日,王叔李克宁派人将我召入府中,他知道我多年以来追随晋王,乃是晋王亲近之人。王叔对我言道,少主年幼,李存颢等众位大将谋划立他为主,计划趁老晋王大丧之后,晋王进入节度府衙回拜王叔之时,将晋王扣留,杀掉张承业、李存璋,帅河东九州之地归顺大梁,将晋王李存勖、太夫人您、太夫人曹氏一并送往汴州。王叔让我作为内应,晋王府内一应消息告与王叔,许我高官厚禄。我佯为答应,感觉事情紧急,急急前来告知太夫人。
太夫人刘氏一听,面色大变。此事非同小可,眼下形势堪比当初上源驿一样凶险!太夫人款款站起,手抚史敬镕后背慢慢说道:“敬镕啊!您这是救我李氏一家性命啊!”她赶快将晋王李存勖唤来,一五一十告诉晋王。晋王眉头微皱,令人将监军张承业叫来。
张承业来至后宫,见到太夫人、晋王、史敬镕静静坐在屋内,气氛有些不太正常。只见太夫人手指晋王对他说道:“先王临终以前,将这位小儿亲手交付于您,如今听得有人将要有负先王重托,不管怎样,老身央求张公,不要将我母子送到大梁,给我孤儿寡母找块地方苟延残喘,我母子感念张公大德,绝不连累张公。”
张承业扑通跪下,结结巴巴说道:“老夫人,这是何话!老奴奉先王之命,定当以死相报!”
晋王李存勖将叔父李克宁的阴谋合盘端出,定睛看向张承业,缓缓说道:“叔父乃是至亲,亲人之间不可鱼肉相食,我主动退位,也就没有贼党作乱了!”
张承业怒睁双眼,满脸刚毅:“我张承业奉朝廷之命来至晋阳,当初崔胤要杀尽宦官,老奴受到先王庇护,得以苟活于世,我自会忠心护卫晋王。李克宁要把大王母子投入虎口,老奴焉何不管!除非除掉李克宁,方能保的老夫人您母子周全!”
晋王李存勖暗暗点头,当下几人一番密议。张承业出的晋王府,前往军中,找到八太保李存璋、假子李存敬、长直军使朱守殷以及吴琪等人,告知目前晋王面临的凶险,让他们不要轻易离开,暗暗做好准备,防备李克宁异动。
不表这边晋王暗暗布局,却说张承业不断向李克宁密报,晋王李存勖这里一切平静,没有任何异常。李克宁也不断进宫,面见晋王,偏偏晋王又对他提起让位之事,他当然不敢答应,不过心中却是暗暗高兴,看来这个小儿真的是胆小怕事,不堪大用。他至死也不会明白,年轻的晋王却是心机深沉,这是晋王的欲擒故纵之计,假如他立刻收手,也许历史将会重写,常言道利令智昏,此时他倒是驯养一帮死士,埋伏在府中,就等大渐已过,晋王来到王府,胁迫晋王,归顺大梁。眼看百日居丧已过,晋王却是迟迟没来,却见到张承业派人请他赴宴。
这张承业乃是大唐监军,为人老成持重,手中又无兵权,李克用在世之时与诸位将官交情却是很好,如今他置办宴席,常言道“席好摆,客难请”,李克宁等人却也不好驳监军大人的面子。二月二十一日中午时分,李克宁、李存颢等毫无戒备来至张府,高高兴兴进入内堂大厅。河东诸位将军纷纷来到,前来拜见王叔,让李克宁十分受用。
桌上遍布美酒佳肴,河东诸将落座之后,李克宁端坐首位,身边一左一右却是假子李存颢、八太保李存璋。酒宴之上,张承业频频举杯,眼看日影西移,已是酒过三旬,菜过五味,众将官喝的兴起,吆五喝六,而李克宁面皮之上也是微微发红,忽见张承业将右手举起,向下一劈,朱守殷、吴琪率伏兵冲入厅内,呼啦将李存颢围困,这边,李存璋仓啷一声拔出利剑,横于李克宁脖颈之上。
变起仓促之间,河东诸将相顾愕然,呆呆坐着不敢乱动,大厅之内雅雀无声。忽听脚步声响,晋王李存勖移步进入大厅,晋王来至叔父李克宁面前,手指李克宁,狠狠说道:“侄儿三次两番将这个晋王之位让与叔父,叔父言道不当这个晋王,而今,大事已定,叔父您却要将我母子送于那仇敌朱温,举国投降!叔叔啊!您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我的父亲,你的兄长!”晋王却说越气,竟是浑身颤抖,泪流满面。
李克宁惨然一笑,脖子一拧,倒是豪横起来:“算了!大丈夫做事,敢作敢当!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
晋王转过身去,李存璋等人将李克宁、李存颢押出大厅,片刻之后,只见朱守殷将李克宁、李存颢的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提到厅上。河东诸将虽说久历沙场,见惯了人头落地,但是此刻,却不禁暗暗咂舌,这年少的晋王却是不太好惹!
晋阳城内的内患得以消除,如今的河东诸将对李存勖是又敬又怕,再也不敢瞧不起这个毛头小子,不过,梁王朱温派来的大军还在围困潞州,李存勖的哥哥李嗣昭已是望眼欲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