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赵柽心中感叹,出了府门。
他带上雨墨和苏石,马车一路前行直奔宫城。
依旧走的宣德门,随后进入了皇宫。
这次宴席开在延福宫群玉殿,这座殿平时少用,大抵只有道君皇帝与群臣研讨琴棋书画、园林艺术时才会开放。
但近几年来,随着年龄的关系,道君皇帝日渐懒惰,朝上也没人书画能够再予他借鉴,至于艮岳也基本将要完成,所以这里便萧条下来。
眼下这殿内熏了兽炉,驱除着久不经人气而生出的霉味。
十六扇窗皆打开通风,不少小内侍在里面紧张忙碌。
桌案都已经摆好,其外还有琴桌箫台等奏乐场物。
九顶的银烛台烧着,牛油大蜡火苗旺盛,同映着殿内的那些明珠一起发光。
又待片刻,天色微黯,殿外一群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道君皇帝到来。
只见他头戴儒巾,身穿儒衫,大袖飘飘,一派道貌岸然模样。
后面跟着王黼、蔡攸、白时中,周邦彦四个。
周邦彦今年已是六十四岁,大宋没有明确的退休制度,之前曾规定过七十离任,但却实行不下去,最后成为一纸空文,不了了之。
因为这个时代,人均的寿命没有那么长,所以很多官员根本做不到七十岁的官,就已经故去。
还有不到七十岁主动致仕的,朝廷很多时候并不批准。
至于寿命长能活到七十的,已经是极少一部分了,这个时候朝廷便不会去强制,所以大抵都是可以做官做到老死的。
周邦彦这时胡须已是半白,走起路来呼呼生风,精神头十分的好,只是双眉紧锁,神色凝重,似乎在思想什么要紧之事。
四人后面还跟着十几个,除了李清照之外,东京的词作名家几乎都到齐了。
这些人也没有太年轻的,几乎都是四十岁往上走,留着胡须,神情复杂。
他们自是知道今天入宫做什么,每个人都是被道君皇帝给叫过来的,毕竟词作名家只是个称号,这些人大多都是有官身的。
其实自古皆如此,大儒也好,大家也罢,哪里有没做过官的,有的人甚至一生都在仕途跋涉。
上到夫子孟子。
后到前朝的四杰四士李杜元白刘王孟。
至本朝二晏二宋三苏四学士等等。
甚至白衣卿相,慢词圣手的柳永,五十一岁还去科举,终于及第,乐此不疲地赴任去做了一个从八品的芝麻小官。
甚么奉旨填词,尽皆口是心非。
诗人词家之中,宰相尚书寻常见,知府知县到处闻。
所以文坛士林,其实就是大大小小的官员组成,其中罕有平民百姓。
士大夫眼中,诗词乃是种高雅的东西,只属贵族阶层,从不属于黎庶。
没有哪个平民百姓出门会吟两句诗,诵一首词的。
但平民百姓许多都会哼唱戏文,唱小曲,曲子才是百姓日常生活常见的东西。
而如今,秦王竟然把曲子拔高到与词一较高下的地步,那岂不是将平民与士大夫等齐了?
这是所有词人都不能忍的,这是掀了他们的逆鳞。
曲有什么资格和词一较高下?就像蝼蚁般的百姓,如何与文人士大夫平起平坐?
周邦彦就是带着这种心情进京的,哪怕对方是秦王,这么做也不行!
这是文坛之争,他不惧怕什么彼此身份悬殊,秦王也是士林领袖,盖不会因此为难于他。
可他本来只是想与秦王辩驳理论,不知道为何官家竟插手进来。
不过他多多少少看出些官家的意思,应该也不想让秦王把曲子抬上去。
但这样一来,却是有些变了味道……
众人进殿,道君皇帝看到四周布置很满意,老二最近闹腾得实在是太不像话,禁足刚结束就出门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甚么曲与词相争?曲子怎么可能和词相争呢!道君皇帝也是个写诗填词的,虽然成就没有书画高,但绝不相信曲子能和词平起平坐。看书喇
他倒是看了太学诗会上那两首中秋曲,虽然不错,但又怎会个个都如这般好?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京城掀起曲风,那些新出的曲子他也看了,简直就是不伦不类,四不像一般的东西,不堪入目!
道君皇帝是不大相信还能出诗会上那种曲的,就算老二还能再写出一首半首,总不会首首如此吧?今日他叫来这些人轮番上阵,就是要打击下他的嚣张气焰,让他放弃捧抬曲子的念头。
上次樊楼的事还没有和他算账,居然又出来搞事情,正好借周邦彦回京这个机会,狠狠打压!
道君皇帝心中得意,仿佛已经看到了赵柽吃瘪的情景。
任你老二再有才学,才华横溢,怕也是孤身一人,怎么来战这些词家?
各自坐后,道君皇帝看了眼外面天色,刚想询问秦王怎么没来,外面的小宦官就引着赵柽走进殿中。
赵柽先是给道君皇帝见礼,随后看了看下面坐的这些人,果然东京有名的几乎都来了,只差一个李清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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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桌案被刻意与其他人分开,下首坐了王黼三个,这三个是联桌挨着的,他是独桌,对面则是周邦彦等人。
这是要孤立打击自家啊,赵柽暗暗摇头,他不就是抬了抬曲子吗,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东西,发扬光大一下又有何错?
至于说动摇诗词的地位,至少眼下是做不到的,但老百姓喜欢,那百花齐放不好?非要玩朝堂上那一套,排除异己,用力打压!
道君皇帝居高临下,看着下方众人,智珠在握般开口:“今日朕摆宴不为旁事,只为了最近京城的词曲之争。”
王黼立刻接道:“官家圣明,这件事已于士林文坛闹得沸沸扬扬,书院学堂争论不休,都难辩分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