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柽讪笑着又道:“虽然说婚事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好还在家中操办,但这些也不过是繁文缛节,腐朽的规矩,老学士肯定不会在乎这些的,肯定是会想得开的,老黄生学,天人道理嘛……”
一番话说完,他伸手迅速抓起桌上金丝楠盒,夹在腋下,然后转身就往竹林外走。
黄裳满怀疑问地打开手中信,正是黄孤写给赵柽的那封,他匆匆瞥上几眼后,立刻脸色黑了下来,再没有刚才那副清淡平和之态,便是连胡须都在颤抖,口中怒骂道:“孽障,孽障,真真是气死老夫了!”
说着,他伸手猛地往案上拍去,就听“轰隆”一声大响,见那古琴连带桌案,竟然全部从中间断开,碎屑飞扑两旁,断木跌落于地。
赵柽这时已经走出了竹林,听到身后动静不由一缩脖,脚下急忙加快速度,飞也似地出了黄府……
扈三娘在宅院内坐着,总感觉心中惴惴不安。
虽然秦王看似不知她的身份,以为她就叫做门三娘,可所说的追来理由却实在是有些牵强。
当时她以为自家愚笨,忘记了打擂时报的乃是假名,松下一口气来,可如今想起,仿佛还是有哪里似乎并不太对。
她一个山野村姑,当年在侍卫亲军司门前和方百花厮打,浑然没有半点规矩仪态,出尽了洋相,最后还没有登擂便匆匆离开。
如此一面之下,身为当朝秦王的赵柽怎么还能记得她?
就算因为当时自家丢人现眼被赵柽记住,可这般恶劣印象又怎么会引得赵柽一路追来?
赵柽是什么人?乃是大宋亲王,手握重权,军功盖世,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这样的人,只是几年前和她匆匆见过一面,而且留下的还是丢人现眼印象,就算勉强记得,估计也是个笑料一般的记忆,又怎么会跑了半座京城去追她?
她没读过几天书,也就勉强识字的模样,至于武艺,虽说还算不错,可那也要看与何人比较,放在大宋禁军将领之中,怕是根本排不上号。
至于相貌虽有几分姿色,但秦王是什么人,岂会是没见过女色之辈?她这种山野小家之姿,怕是秦王也不会看上。
那她还有什么值得对方追了那般远?
扈三娘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惊,莫非当时还是想对了,对方其实知道她就是扈三娘的?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晓得了当初辽擂时她报了假名!
如果这样,那如何是好?要不要和林冲述说此事?说了怕林冲恼怒,不说又怕赵柽认出自家,过后会寻来门户命人抓捕。
扈三娘正心乱如麻,坐立难安之际,忽然宅外传来敲门声,她小心翼翼走过去趴着门缝一看,却是林冲回来了。
打开宅门林冲进入,脸上戴着淡金色面具,身穿墨绿色对领半月圆心,身后披着黑色的大氅,边走边唉声叹气。
“夫君为何长吁短叹?”扈三娘不由询问。
“唉,三娘有所不知!”林冲摇头道:“今日干爹本来为我举荐了一个官职,乃是上了品级的武官,足有六品,可惜被那蔡京老狗给驳回了。”
“夫君武艺高强,乃当世英雄,完全可以胜任这六品官,蔡京为何要驳回?”扈三娘疑惑地道。
“还不是因为蔡京老狗与干爹不和,本来枢密院中的事干爹就可做主,但因为职官初次入品需在吏部登记造册,吏部那边被蔡京吩咐过,只要是干爹的人全都要严查,找出种种毛病,不予造册!”
“可是夫君又有何毛病能被对方找出?”扈三娘颦眉道:“夫君的真实身份吏部又不知道……”
“还不是因为这个!”林冲伸出手在面具上用力敲了几下,发出“当当”响声。
扈三娘见状不由愣了愣。
林冲没好气地道:“蔡京让吏部给干爹回话,说我毁容破貌,仪表怪异,无法以本来面目见人,不符为官标准,为官不但要面君,还要面对同僚和百姓,我这般会吓到人,所以不能做官!”
“真有这种规定吗?”扈三娘犹豫道,她不懂这些朝上的规矩。
“有自然是有,若没有的话蔡京老狗敢这么刁难,干爹早就去官家那里参劾他了!”林冲叹气说道。
扈三娘闻言有些傻眼,虽然她不懂规矩,但也知道这岂不是代表林冲不能入朝为官了?
“夫君,那……”
“唉,怕是暂时做不了官了……”林冲有些颓唐地道。
“做不了就做不了吧。”扈三娘道:“奴家看那官也没什么好做的,还不如一身轻的好。”
“你懂什么!”林冲摇头:“如今干爹武艺我已全部学到,找高俅报仇只须暗中刺杀便好,若不是为了得到官身我早就下手,可如今,如今……唉!”
扈三娘道:“夫君,难道此事就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吗?”
林冲思索片刻,气馁道:“怕是难有,除非蔡家倒台,不然从中作梗,用选官规矩辖制,干爹那里也没太大办法。”
扈三娘道:“这大宋朝廷的官难做,夫君不做也罢,还是想想如何找高俅报仇好了。”
林冲道:“合该如此,既然当不了官但仇总归要报,高俅这老贼我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方解心头之恨!”
扈三娘闻言张了张嘴,但又轻轻闭上。
林冲瞅她好奇道:“三娘有什么话要说?”
扈三娘低下头想了片刻,忽然抬首道:“夫君,我,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讲。”
林冲纳闷道:“三娘有什么事情,怎这般表情?”
扈三娘刚才心中一直在思索,最后觉得还是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林冲,既然林冲无法当官,那么就该早和林冲说此事,看林冲如何决断,若是确实危险,那么离开东京也就是了。
接着扈三娘便从头讲起,从那年进京打辽擂时开始说,然后又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再讲一遍。
林冲听完之后呆了半晌,随后怒道:“三娘认得秦王之事,为何不早与我说?”
扈三娘委屈道:“还不是怕夫君误会,所以没敢早说,何况当时想那秦王是何等样人,如何会记得我这么个丢人现眼的野丫头……”
林冲立刻咆哮:“那为何还记得了,为何还记得了?”
扈三娘顿时抽泣起来:“我也纳闷这事,担心会不利于夫君,所以才说出来与夫君商量。”
林冲在地上转了个圈子,努力沉住气息,道:“三娘再把今日发生之事讲一遍给我听,要说得仔细,切莫漏了半点。”
扈三娘点了点头,又讲了一遍,这次比刚才更仔细,甚至连赵柽与她说话时的神态,都回忆描述一番。
林冲越听心中越慌,这种事情本来极好判断,若是不知道对方是扈三娘,而单凭一个门三娘的身份,绝对不至于让赵柽这么跟随。
而且赵柽问的那些话也有问题,扈三娘居然还傻乎乎地编造什么来东京走亲戚,一听就是在说谎。
至于说赵柽是看中扈三娘的美色,才跟随过来,这也不可能,赵柽是什么人林冲还算了解。
虽然当年只见过一面,但这个人极度深沉,极度可怕,绝对不可能单单为了一个女人的美色,就做出尾随之事。
据他这些年的打探得知,赵柽在他误入白虎堂节写了休书被押走后,就将张贞娘接去了王府,可许久都没有碰张贞娘分毫。
他知道张贞娘的性子,赵柽若不是当时杀了高衙内,张贞娘若被高衙内侮辱,那绝不会偷活,而即便被救进王府,若是赵柽也用强,那张贞娘同样不会活下去。
可赵柽就当没这回事一般,甚至自家都在梁山成亲另娶扈三娘了,赵柽却依旧无动于衷,恐怕连这件事情都没和张贞娘说过,又过许久或许是觉得如此下去非议太多,方在事隔几年之后才纳了张贞娘入门。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些许美色,就跟随扈三娘一路?
“不好!”林冲突然惊呼:“三娘,他肯定认出了你的真正身份!”
“这……怎么可能?”虽然扈三娘也是这般怀疑,但总想不到怎么就会泄露了自家身份。
“怕是宋江曾经画过你我的图像给朝廷,被他见过,他就此判定门三娘便是扈三娘,所以看到你才一路追了过去!”
“夫君?那要如何是好?”扈三娘惊惶起来:“他,他可会知道我与夫君一起?”
林冲咬牙道:“你我夫妻,哪个不知,当时你我离开梁山逃亡之事,宋江那狗贼也肯定上报过朝廷!”
扈三娘呆住,半天没有说话。
林冲在地上转了几圈,道:“此处不能再住了,虽然你说他最后没有跟来,但也不稳妥,若他武艺高强,暗暗跟随,三娘你没有觉察,那这里岂不是已经被发现了?”
扈三娘犹豫道:“可是,可是,就算他认出我来,也有可能不会前来抓捕夫君,毕竟秦王和夫君……并没有什么大仇。”
林冲摇头道:“不行,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绝对不能冒此大险!”
“夫君,那我们,我们离开东京好了……”扈三娘嗫嚅道。
“离开?”林冲闻言愣了愣,随后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光芒一点点消失。
又要离开吗?时隔多年,又要再次离开京城吗?
他忽然伸手抓过石桌边的花枪,猛地向一旁的绿景小树打去,只看那小树叶片纷飞,枝杈折断,他愤怒地低吼:“为什么还要走?”
扈三娘吓得急忙过去抱住他:“夫君,夫君……”
就看林冲站在那里身子一动不动,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声音阴冷地道:“就算是要走,也得杀了高俅之后再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