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莲脸色稍霁:“江寒月,你是知道我的。很多事情,老子做了就是做了,你待怎地?”
“行了行了……我们是多年的老交情啦!这些动肝火的话还是省省吧。”江寒月微微招手示意他坐下,身子一斜,笑道:“说吧,千里迢迢把我从明月峡叫来,为了何事?”
“老弟,教中之事,稍后再谈。约你来此,确实有要事告之。”李玉莲深吸口气,平复心情:“此事和你有关,不吐不快!了却此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便是要把我捆了献给楚执法,老夫也没有半句怨言。”
“我可不想和你动手。”江寒月叹了口气:“说实话,小弟也是身犯重罪,咱俩谁捆谁呀?”
两人相交多年,算不上出生入死,但是交情也不浅。江寒月涉嫌暗杀西厂督主贾云,虽然冤屈昭雪,然而毕竟声誉受到影响,被迫归隐明月峡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明教几乎没有了这号人物。
“我们都是明尊座下弟子,你又是圣教白银祭司,我也知道你为难。”李玉莲似乎话里有话:“只是,实在不忍心看着你们父女俩近在咫尺,相隔天涯。”
此话一出,江寒月大惊失色!霍地推椅起身:“你说什么?”
江银儿走进大厅,柳眉杏眼,拉着衣角,敛衽行礼:“银儿见过伯伯。”说着又对早已呆若木鸡的江寒月盈盈一拜。
李玉莲微微一笑:“像么?”
宫灯映照,江银儿依稀便是当年许桂姐模样。江寒月微微点头,数十年前往事历历在目。年轻时候,他的伸手和胆识都很不错,同时颇具心机和城府,凭借高深武功和油滑性格一步步登上白银祭司大位,然而内心永远都有一片阴影。
那时,江寒月同许桂姐相识,趁其不备,诱奸了她。不久,许桂姐有了身孕,产下女婴。江寒月迷恋权势,抛妻弃女,不辞而别,居然入宫净身当了太监!虽然如愿以偿成为东厂千户,但是一直心存愧疚!明教黑魔崖法规甚严,奸淫妇女乃是大罪!强权之下江寒月隐忍不言,同时也去明月峡找过她们母女,可是早已离去,物是人非。后来,诱奸之事不胫而走,江寒月终于身败名裂!时隔多年,许桂姐早已不在人世。江寒月突然见到失散女儿,如何不激动异常?缓缓走到银儿身旁,伸出柔嫩的手,心潮澎湃地道:“你……是银儿?”
这些日子,银儿一直找寻亲生父亲,脑补过无数父女重逢的画面!虽然在此之前李玉莲已跟她讲得清楚明白,然而相见之后仍然百感交集,沉默无言。
这个人就是自己父亲?
任何尚未见过父亲的孤儿都会将父亲幻想成为英俊潇洒,孔武有力的盖世英雄,银儿也不例外,见到江寒月心中一时难以接受。
我的生父,居然是太监?!
银儿甚至有些失望,暗忖:“这人半男半女,不阴不阳,说话尖声细语,阴阳怪气,阴森森地甚为怕人,怎么会是我的父亲呢?”
此刻江寒月却是另外一番心情,心疼得浑身颤抖!看着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女儿,表情阴森的脸颊出其不意地漾出一抹慈爱波光,显得颇为奇怪:“你属兔,今年十六,出生时候正直中秋,金桂馥郁,山岩呈现银白色,辉映青峰江水,整个峡江好像镀了一层朦胧月光……我和你母亲借景抒情,给你取名江银儿。”
银儿木然不语。
“把你手给爹爹看看。”说着也不等江银儿回应,江寒月径直抓起她的右手,虎口处果然有肉红色月牙胎记!尖声怪笑,声音如同勺子刮碗。
江银儿极不舒服,几乎便要伸手捂耳。
江寒月笑了一阵,张开双臂,拥其入怀:“这个记号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不会有错!”
银儿有些躲闪,微微挣扎。
江寒月心情激荡,没有注意。他的性格隐忍,几乎没有什么感情,在江湖中颠沛流离,不敢奢望能和女儿重逢,以为江银儿早已不在人世……此时此刻,女儿来到他的身旁,如何不激动,如何不对李玉莲感激涕零?
※※※
黑匾金字在两盏宫灯映照下闪闪发光。
江寒月负手而立,脸色阴森!微风吹拂,紫袍下摆微微飘动。江银儿相见之后起身离去,至始至终也未叫他一声爹。
李玉莲嘴角微挂笑意,使得原本棱角分明的脸颊线条柔和,出现一个浅浅酒窝,眼睛深处漾出一抹善意波光:“恭喜,父女团聚。”
江寒月不答,反而问道:“你是怎么找到银儿的?”
李玉莲拿出精心绘绣的手绢,月光之下刺有一枝金桂,旁边留有小诗:
许梦天上月,扶疏玉兔宫。
亏盈桂子落,天香一轮中。
“明月当空,金桂飘香,这是老弟遗失望江楼的贴身之物。我们是老朋友,多年心病,岂能不知?于是,老夫遣人前往江南,替你找到了银儿姑娘。”
这方锦帕是当年的定情信物,也是一个约定,凄凉的守候。江寒月一改适才的嬉皮笑脸和油嘴滑舌,两道威风白眉微微抽动:“原本以为断子绝孙,岂料晚年得一佳儿!这么多年从来不敢做此奢望,谢谢!”
“兄弟一场!”李玉莲摆了摆手:“我也不忍心,你们骨肉分离。”
“你不认为我当年有错?”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大家都有年轻的时候,更何况两情相悦,男欢女爱,何错之有?岂容他人置喙?那什么诱奸等无聊言语纯粹子虚乌有,至于净身入宫,那是月弟忍辱负重,所谋者大!单凭这一点,老夫就比不上你!”江寒月原本是颇具争议的人物,李玉莲能够说出这番话,实在是大气魄,出乎意料!
江寒月为人颇具心机,唯一软肋就是女儿,大为感激:“你解开了我多年心结,但有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玉莲脸若磐石,叹了口气:“服刑之人,保住性命已经心满意足。”
江寒月何等聪明,焉能不知李玉莲用意?隐隐察觉有大事将要发生,这个男人即将掀起狂风巨浪:“不用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李玉莲负手而立,望着窗外那弯冷月出神,宫灯在他身后拖出长长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