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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竹进入王城。尽管一夜暴雨,这里依然市井繁华,行人如鲫,豪华建筑层出不穷,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百步便有年代性标志建筑。叶青竹少年人心性,处处透着新鲜,冰糖葫芦,玩意杂耍……留连忘返,只是记挂何箭之托,首要的是找到江寒月。他对王城并不熟悉,也不知道白银祭司现在何处?只能边走边看,寻找明教联络线索。
胡同和四合院是王城象征,最具代表性的蜗牛巷展示深厚文化底蕴。与紫微城左右对称帝王之威不同,蜗牛巷呈现螺旋状。为了将历史遗迹交给后世子孙,建筑和街道拆旧建新之时总会将一段时期建筑永久保留一部分。长此以往,主街道和建筑群一圈一圈螺旋状向外扩散如同蜗牛壳!紫微城为起点,建筑风格从古而今,不同时期建筑和文化都能一一对号入座。——这就是蜗牛巷由来。
古老大门兽环上的铜绿显示这座城悠久历史。建筑越来越复古,胡同逐渐变得古老,叶青竹仿佛翻开一本厚重史书,不同时期历史一一呈现。王城如同耄耋老者,讲述一个又一个故事。叶青竹清晰地感受到了时光荏苒,历史变迁,千百年来翻天覆地的沧桑巨变,心下感叹:“这些胡同不知见证了多少往事,过去几百年故事隐藏其中,此后将要发生的故事千千万万,只怕依旧囊括在此上演!铁打营盘流水的兵,无数英雄来了又走,走了又有新的英雄出现……变的是人,唯一不变的是江山,神州浩土。”想到这里,唏嘘不已!
当年始祖皇帝手持玄火令掌灯起义,率领明教教徒打下花花江山,定国号为“明”。尽管也曾大兴土木,敕造金碧辉煌的光明宫作为明教总坛,然而终归只是一个江湖门派,难登朝堂,排除在政治光谱之外!教内高层颇为圆滑,八面玲珑,游走东西二厂之间,主动联络朝中大臣,打成一片!明教改邪归正,摇身一变成为江湖第一大教!
清风冷雨,街上陆陆续续出现明教教徒,头戴红巾,白衣白靴,胸前绣着颜色各不相同的火焰,自然是总坛负责筹备大典的七彩旗。昨夜暴雨仿佛要将王城洗涤干净,迎接四面八方尊贵客人。今日雨势稍减,兀自未停,似断似续,没完没了,如同伊人脸颊清泪。
四合院墙角青砖,用刀斧刻有紫色火焰。这是明教聚集教徒暗号,叶青竹霍然驻足,闪身进入。这条促狭胡同幽深隐秘,九曲回肠!人也少多了。他在胡同里又走了一阵,来到另一条更加古老的街道,建筑风格也不相同,路旁耸立一株老槐树,褶皱丛生如同冥想老者却又枝繁叶茂,摇曳生姿!树下石鼓坐着两个明教教徒,叶青竹送上英雄帖:“你们掌旗使呢?”
“叶青竹……”他们入教不久,职位不高,并不知道书童名头!看了一眼名帖:“掌旗使很忙,林副旗使在此邀请铸剑大师龙剑生,容我通报!”两只江湖小虾米躬身行礼,嘀咕着走入树后。铁匠师傅胸前扎着油布,抡起大锤小锤,拉着风箱,在古槐树下支灶打铁,叮叮当当,火星四溅!黄烟透过枝叶飘向空中。
须臾,一条白衣汉子走了过来,满脸堆笑:“原来是叶公子到了!鄙人圣教总坛紫旗掌旗副使林远桥,请在此休息片刻,我们稍作安排便带公子前往客栈。”原本叶青竹想将蕉林之事据实告之,话到嘴边硬生生收回。鬼城非同小可!冒然将此信息流传教中将会引起不必要惶恐和骚乱,这于即将召开的大典不利:“今日寻迹而来,实有要事相询,敢问白银祭司足下何处?”
在天下第一教总坛混的人,武功不一定最好,但肯定个个都是人精!林远桥漆黑眼睛闪烁狡黠波光:“橙旗清楚白银祭司行踪,最好问一问掌旗使赵忠,不知公子找祭司何事?”金银祭司统领总坛,除了奉命迎接圣女的蓝旗,跟随黄金祭司正从洛阳赶来的绿旗,赤、橙、黄、青、紫五旗均随白银祭司做事,橙旗的确是白银祭司随行不假,但是此刻五旗应该都很清楚江寒月行踪,林远桥作为紫旗掌旗副使自然也是知道的,为了不承担责任一句话便推给了橙旗。
林远桥精得跟猴儿一般!叶青竹一眼看穿他的小狡猾和小聪明,非常不爽,但也清楚要找白银祭司只能通过总坛这些人打探,既然找到紫旗也就懒得再找其他人:“黄金祭司不在,五彩旗统归白银祭司指挥调度。他的行踪,你们会不知道?”
叶青竹来头不小,同样吃罪不起!林远桥有些尴尬,进退维谷:“我等总坛小小旗使,祭司行踪不能随便透露,希望公子理解……”
“林副旗使。”叶青竹打断他的话,冷冷地道:“我找白银祭司,因为大典潜藏重大危机!如有闪失,你们吃罪得起么?”大典确实总坛操办,如若真的有什么危机必须立即报告!这可不是耍滑头推卸责任的时候,林远桥稍作犹豫:“不是有意隐瞒,而是卑职确实不知此刻祭司行踪,不过……今夜,他将去许大人府上商议要事……”
“东厂督主许聆风?”叶青竹眉毛一轩:“林副旗使可知他的府邸?”祭司肯定是去商议要事,但是大典安全同样非同小可!林远桥不敢隐瞒,详细告之许府位置,一边说一边比划:“公子三思而行,如若果真事关重大,迫在眉睫,我们可以帮你。”
“多谢,告辞!”叶青竹懒得多费唇舌,转身消失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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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府靠近紫微城,盘鳌扎脊,雕梁画栋,几乎和这座城市一样古老,如同陈年老酒,历久弥香。夜雨纷纷,漆黑冷清,角门兀自紧闭,门环依然铜绿斑驳。这里巡夜人都没有一个,唯有屋檐两盏红色灯笼孤独地泛着光。光照之处,可以清晰地看见斜风细雨,丝丝落下。叶青竹缓缓来到宫灯之下,驻足抬头:“林远桥说的不错!许府应该就是这里了。”霍然飞起,轻点矮墙,没入院内老松。
凄风苦雨下个不停,星月无光,花草隐形,亭廊榭阁,影影绰绰。叶青竹是天生夜行人,目可夜视,黑暗之中将层层叠叠的黑影看得清清楚楚!即便如此也是全神戒备,不敢丝毫疏忽,心道:“许聆风毕竟是宫闱内的人,许府自然也非等闲之地,我得小心了!”所幸大雨滂沱的深夜,这里没有想象中的戒备森严,但见远处闪烁几点灯火,倒影不住摇晃。叶青竹立马看出那是一块碧水寒潭,透光之处则是水榭。他从老松里倏然飞向水潭,浮矢掠空,几个起落便到了水榭窗下,藏好身形,伸指点破窗纸瞧去,水榭里面灯火通明,布置雅致,墙上悬挂梅兰竹菊四幅画,雕花黑框素雅清淡,椅子绿缎铺面,坐着两人,明教白银祭司江寒月须发皆白,细皮嫩肉,白皙脸庞涂脂抹粉;另外一个黄眉老者身材高瘦犹似竹篙,宛若被谁拉拔过一般,看上去就像病大虫,前胸绣有坐蟒,左右襟有两条行蟒,金光闪闪!叶青竹眉头一皱,心道:“白银祭司和东厂关系千丝万缕,看样子和这阉人关系不浅,不会……祭司真的净身了吧?”
烛光之下,江寒月对黄眉老者非常尊重:“上次和督主商量的事儿,跟圣上提过没有?”
黄眉老者正是东厂督主许聆风,曾经服侍前朝皇帝,后来成为当今天子贴身太监,心腹宦侍,统领东缉事厂。他将小皇帝带大,含辛茹苦,表面上是主子奴才关系,实则如兄如父,除了大将军皇甫拓辰之外,另一枝皇权忠实捍卫者。
许聆风端起桌上香茗,装模作样地呷了一口。烛光涂抹,小指翘起,尾戒金光闪闪,镶嵌一枚大红宝石:“当今圣上年纪幼小,朝中大事都由大将军把持,毕竟是国舅爷,先帝也曾托孤,很多事情圣上也很无奈!是的,圣上信奉明教也想参与你们大典,但是身不由己……那张龙椅,不好坐啊!”
“我们也很理解圣上和您的苦衷,只是圣上一天天长大,大将军总不能一直把持朝政不放吧?”这句话江寒月说得大胆,但是恰好切中许聆风心思。
“君权神授,不可侵犯!”许聆风是老狐狸,不想跟他说得太多:“好大胆子,居然说出此等无礼言语!”
“大人恕罪。”江寒月也非等闲之辈,追随许聆风多年可以说些体己话,不紧不慢地道:“大将军从戎戍边,手握兵权,号称‘枪王’,在军队里威望很高!他是圣上母舅,骨肉亲情,血浓于水,相信也是忠心耿耿的!”
许聆风轻哼了声,口中却道:“这个自然!”他和当今太后及其胞兄皇甫拓辰矛盾日益尖锐!虽然同为皇权捍卫者,但是分属不同派系。
“只是,皇甫家族势力太大!皇甫拓辰这人太过霸道,万岁爷又太年轻!自古君弱臣强必有大乱,足下说大将军有谋反之心未免言过其实,但是长期霸占兵权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最后功高盖主,皇帝赐无可赐,只能赐死!”如果旁人这等冒犯必定遭到呵骂和责罚,人头落地,但是他们不需作此伪装。江寒月说得头头是道,字字见血,句句入心!许聆风内心苦闷,鼻中浓哼一声:“想必你也清楚,万岁爷心里……难啊!”
“您希望陛下早日亲政,才会得罪皇甫将军。万岁爷也多亏有您这样股肱老臣真心相待,锦衣卫也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不是么?”许聆风的确在培养势力,以护卫圣上安全为名召集武功高强的武林人士,飞鱼过肩,腰悬绣春刀。江寒月推椅而起,白须飘飘:“本教蒸蒸日上,前任教主手里已是武林至尊,独步江湖,新一代青龙使徒李玉莲统一圣教也是指日可待,如若督主能够和明教通力合作,圣上御旨一道,新教主振臂一呼,压倒大将军还不是易如反掌?”
数千万教徒信仰同一教义,原本就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明教势力遍布天下,人才济济,等级森严,法度严谨,各方面处理得井井有条,实在是一枝精锐之师!虽有党羽之争,但是不管多大仇恨都是供明尊,拜弥勒,信仰光明之神,大形势相对稳定。这股势力越做越大必定危及皇权,但是通过江寒月拉拢,如果利用得好,不仅可以消除威胁还可以增强实力,扭转弱势……先皇陛下说得对!权力就是一把双刃剑,使用不当才是洪水猛兽,脱缰野马;如果使用得当就是神骏坐骑!许聆风思虑良久,突然问道:“明教大典不是圣女即位么,怎么突然冒出什么教主?”
许聆风曾经与贾云一起是明教风云二使,江湖雅号“千手佛”,对于教务熟悉得很!尽管辞去明教祭司之位多年,不会搞不清楚教主和圣女关系。此言明显疏远明教,拒人千里之外,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他是前辈,这也是官场上级对下级惯用伎俩,江寒月只能耐着性子解释:“圣女自然即位,只不过足下无法掌管教内大权,充其量做做精神领袖而已!李玉莲才是顶梁柱,大人不能忽视的顶尖人物!不怕大人笑话,有包括我在内的金银祭司支持,足下教内无人能够与之抗衡!”
“白虎使徒呢?他同鬼城走得很近。”
“说白了就是萧圣嘛!先皇陛下驾崩跟他丹药不无关系,借此机会一网打尽,岂不正好?”
“妖道祸乱宫廷,本督确实想将其除之!”许聆风深居宫闱,权柄争斗见得太多!听到江寒月分析加之对明教的了解,明白了教主争斗形势。目前,朝堂之争甚至宫斗均已成均衡之势!各方博弈,相互掣肘,确实需要一个爆点,引燃全局!他也想利用明教教主争夺好好做做文章:“说吧,你们需要本督怎么做?”
江寒月霍然转身,跪伏在地:“实不相瞒,今夜卑职顶风冒雨前来便是受了青龙使徒授意,向督主表明圣教教众赤胆忠心!”他是老油条,很少如此正经,此举出人意料!许聆风推椅而起,伸手相扶:“见外了,起来说话吧!”
江寒月面色激动,慷慨陈词:“除了这些权臣勋戚,鬼城势力死灰复燃,南有苗疆灵女,北有雪国部落,大明朝内忧外患,民不聊生!社稷为重,国祚第一,为了天下苍生,明教愿意归顺朝廷,誓死效忠圣上!”
“明教各位英雄精忠报国,实乃社稷之福!”许聆风感动得热泪盈眶,伸袖拭泪,拱手向天:“改日本督定当奏明圣上,据实禀明尔等忠君之志!你们按期筹备大典,圣上和本督必定全力支持!”
江寒月吃了定心丸,苦口婆心就是为了这几句话,异常激动,单膝跪地:“多谢大人!”
叶青竹蜷缩窗下,虽然厌恶许聆风这等阉人,江寒月巴结宦官也很无耻,但是两人都是碧血丹心。许聆风对皇帝一片赤诚;江寒月高瞻远瞩替圣教前途考虑,率领教徒接受朝廷招安,不惜低声下气向人恳求,这等忠心和忍耐力同样令人心存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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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府气派比之许多富贵人家还要壮观,朱漆铜环大门,条石砌的阶蹬,门左拴马石,门右悬灯杆。远处,许聆风不顾风雨亲自送客。江寒月上轿之前,躬身作揖:“一切拜托啦!”
“不必多礼!”许聆风确实需要通过江寒月联络明教这股势力,不会太过倨傲:“你回去吧,等我消息。”
“属下及明教千万教徒敬候佳音。”江寒月躬身不起直至许聆风进入朱门,方才转身,起轿而去。叶青竹隐藏许府前门街角,尾随大轿回到周而复始的蜗牛巷,四周并无旁人。江寒月处变不惊,声音从轿内缓缓传来:“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书童见过祭司。”
“原来是青竹啊!”江寒月将轿帘拉开一道缝隙:“大典为时尚早,这么早就来啦?”
“祭司可否借一步说话?”
帘子缓缓拉开,江寒月接过油纸伞遮雨:“你们在这里等我。”
两人走向一旁僻静角落,江寒月白发随风飘扬:“锦衣卫污蔑本座刺杀贾云,青竹推理出了案件真相,为我洗清冤屈,平反昭雪。否则,不仅这个祭司之位坐不安稳,岌岌可危,还有性命之忧!鄙人一直欠兄弟一声感谢。”
“哪里,祭司言重啦!”
“大恩不言谢,今后如有用得着老哥哥的地方,尽管开口。”
“深夜打扰,实有要事相告。”
“何事?”
“此前,黄旗掌旗副使是否奉命前往城郊蕉林迎接毕星?”
江寒月眼睛诡异波光一闪即逝,缓缓地道:“何箭确实接了我的秘令,至今未归。怎么,你有他的消息?”
“我来王城途中路过那片蕉林恰好偶遇,纳兰绿珠带着一僧一道突然出现,白虎七星勾结鬼城几乎将黄旗教众屠戮殆尽!王副旗使托我向祭司报讯,警防鬼城扰乱大典!”
“有这等事?”江寒月微微一惊,并非因为总坛损失几个教徒,也不惧怕鬼城,而是他们背后的萧圣,亦正亦邪,登峰造极!多年以前便是一代宗师,如若出手干预圣教大典,如何是好?必须将此事尽快告知李玉莲早做准备:“知道了!明日煎月茶馆例会,你将事情详细说说……就这样吧!联络一下紫旗张路,让他给你安排住处,自己小心点。”说完,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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