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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
慕言/文
《叶青竹·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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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会之后,叶青竹悄悄追上高景:“祭司,留步!”
“还有何事?”高景说完公事有些疲惫,眉宇间愁云满布,较之天色好不了多少:“明天再说吧!我很累了。”
叶青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将一线峡谷发生之事简要告之。高景眉毛一剔,恍然大悟:“怪不得三江标行和丐帮借故缺席大典,原来心里有鬼!”
“尊夫人和令公子,小可已经送去五台山。清凉寺有莲花禅师保护,目前非常安全。”
高景怫然而叹,一筹莫展:“公子费心啦!可是救了出来又有何用?他们身中剧毒。”
他将一瓶药水交给高景:“夫人和小郎君抱恙,此物可以解了他们身上苦难。”
“何物?”
“太阳神水。”当日药谷天地神功大战,叶青竹受了重伤。慕容春秋用它替他疗伤,剩了一些:“小可经过多方打听,此物同样也是‘神仙蜜’解药。”
此刻,高景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黄金祭司,而是丈夫和父亲:“我也听说过此物,高景替拙荆和犬子感谢公子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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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
檀香书桌,灯芯如豆。
玄武使徒楚水,丹凤眼,柳唇须,纶巾羽扇,挥毫泼墨,在贡纸上悬笔而书,旁边摆放乌青砚台,笔架悬挂笔管,大小不一,粗细不均。门扉响起剥啄之声,楚水眉头一轩:“请进。”咿呀一声,叶青竹开门而入。
两人独癖静室,喁喁细语。
叶青竹见到楚水写字:“大敌当前,玄武使徒还有如此雅兴!”
楚水一双秀气丹凤眼专注桌面墨迹:“来得正好!早就听闻书童才华横溢,看我这字写得如何?”
灯光铺陈,字迹圆润:“写得挺俊秀,只是……”
“只是什么?”楚水放下竹管狼毫,走向烛台,挑灯而语:“像女子所书,是么?”红烛火苗摇曳,室内愈发明亮。
叶青竹不语。
楚水微微一笑,缓缓地道:“认识这字么?”
“忍。”
“对,意思知道么?”楚水语重心长地道:“任何人心里都有一把刀,包括你、我、圣教几大护法、数十个掌旗使、星光使乃至千万教众都一样!这个字正是厚功精髓所在。江湖险恶,想要求得生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知道你很苦,但是必须学会忍耐。这个字,够得你修炼一生!”
叶青竹方才想起今晚登门用意:“白虎使徒已经到了。”
“你来告诉我这个消息?”
“一个时辰之前,白虎使徒高调住进最豪华的王城酒楼,乘坐八抬大轿,敲锣打鼓,白虎七星和风云门教徒前呼后拥,便是当今皇帝出巡都未曾有过这么大派头!”
“该来的迟早会来!”楚水面色平淡:“安怀镜自来行事如此,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足下又有鬼城,甚至朝廷将军作为后盾,自然更加不可一世!”
叶青竹想起了什么:“今儿还要请教玄武使徒,可知大将军底细?”
楚水是江湖中人,朝廷之事不甚了解:“我只知道,皇甫拓辰擅长‘盘龙棍法’!严格意义上这些人已经不算武林人物,这个……我不关心政治。”
“鬼城城主萧圣呢?”
楚水略微沉吟,忽而问道:“知道峨眉派吧?萧圣便是师出峨眉。”
在武林中,峨眉派名声不小!此言一出,叶青竹眉毛一轩,讶道:“怎么可能?”
“确实如此。”
叶青竹哗然,唏嘘:“这就奇怪了!峨眉钟灵毓秀,武学正气纯粹,门派中人道骨仙风与鬼城大相径庭,完全不是一路!萧圣怎么可能是峨眉派的人?那日我在蕉林亲眼见到萧贤以阴灵亡魂淬炼剑气,诡异至极!他和峨眉武学一邪一正,两个极端,完全不可等同视之!这……太匪夷所思啦!在下不解。”
“尚未加入鬼城之前,萧圣确实在峨眉山洗象池修道,这是事实!峨眉派白猿祖师收徒四人,他是其中之一,也就是金光上人、青叶道人、虹斋道长师弟,仙鹤道长和白鹿道长师叔,算起来还是鹿鹤二人长辈。”
“辈分可是不低。”
“可不?当年云游四方,他在云贵川结识鬼界中人,由此染指鬼术而被驱逐下山,后来加盟鬼城继承前任城主骷髅戒指,鬼术与道术兼容并蓄,融为一炉,居然另辟蹊径,开天辟地!此人似道似鬼,亦正亦邪,登峰造极!终于成为一脉宗师。”
“可是真的很难将那白骨森森的骷髅和峨眉派纯阳正气的太极玄功联系在一起!试问,峨眉派执道家天下之牛耳,怎会出这么一个恶鬼呢?”
“世道艰险,人心鬼蜮!很多事情并不能只看表面,那不是真实。”楚水叹了口气,面色沧桑:“许多道骨仙风的真人脱去飘然欲仙的鹤氅,也许里面包裹的就是恶鬼,狰狞恐怖;许多宝相庄严的高僧脱下金光万丈的红袈裟,也许就是恶魔,妖气氤氲!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散去一身妖烟鬼气,说不定里面却是一颗善良正直的心!江湖正邪之分,并非那么泾渭分明!正正邪邪有时也在相互渗透,转化,比如我们明教,百年前被佛家、道家称为魔教,如今却是中原第一大派!教内正义之士不胜枚举,谁还敢说我们是魔呢?很多时候所谓的江湖正邪之分只是代表了江湖博弈中的站位,权力斗争的立场,并非真的善恶!正道未必就是好人,妖魔鬼怪也有良莠之别,也不一定全是坏人。”
楚水职位不低,资历深厚,大彻大悟说出这番话确实是个意外!他和叶青竹渊源颇深,也就只有他的面前才能如此发自肺腑地畅所欲言,尤其关于明教历史上是魔教的论断,换成其它任何场合断然不敢妄议,冒此杂音。然而,这番论断确实道出了这个诡谲江湖的本质,客观也很有哲理。叶青竹大为所感:“说得不错!原来如此,萧圣果然来头不小!”
“不知何以屈尊相助白虎使徒争夺圣教大位?”
“这事儿我知道,也是深夜扰您休息所要禀报之事。”叶青竹了然于胸,梳理思绪:“那日夜里在下夜探许府,意外听到白银祭司与东厂督主秘谈,原来江寒月已向许聆风投诚,想来也是李玉莲的意思,通过东厂为皇帝尽忠,报效国家。”
楚水不知,眉头一轩:“此话当真?”
“亲耳听到,千真万确。”
“大丈夫为国为民是好事。白银祭司为圣教前途考虑,高瞻远瞩,这样做并没有错。”
“我也这么认为,但是还有另外一个情况,朝廷护卫皇权有两股势力,互相敌对,势如水火!其中一派便是阉党,细分东西二厂,东厂听命于许聆风,贾云死在望江楼之后西厂还有余孽,沿途多番阻挠;另一派正是萧圣背后的人,大将军皇甫拓辰。母舅爷与许聆风争夺明教,特令萧圣前来拉拢白虎使徒,由此便可解释为何萧圣不遗余力地扶持白虎登上教主之位啦!”
“圣教教众上千万,不容忽视!如若这股势力不处理好危及皇权,但是加以利用又可为皇权服务。这些人都是擅长权谋之辈,自然看得清楚。”楚水恍然大悟:“明教不仅是江湖巨擘,足下也引起了朝廷重视。风云突变,原来隐藏如此之深的权力斗争!这已不仅仅是一教之事,涉及整个大明。不管是督主还是将军,其实都有自己的考虑。此刻大明内忧外患,关外势力又有抬头,蠢蠢欲动!皇权利用明教打击这些造反叛贼,不过把我们当成杀人屠刀。”
“此言差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古人对世间安身立命所做的概括。我们修习一身本领,苦心经营明教所谓何来?不是为了称霸江湖,那只是逞个人英雄主义的俗汉,而是为了有朝一日,光明降临世间,为国尽忠,为民谋福,为国为民才是侠之大者!燃烧吾躯,玄火熊熊,将自己化为一团火焰,一盏青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才是明教教徒应该做的事情,也是我加入明教的初心!鄙人不敢以大侠自居,但若能报效国家,造福苍生,舍生取义,顶天立地一回,那也不枉世间走一遭啦!”
叶青竹说得如此真诚,楚水不免为其所感,热血沸腾:“说得对!我们该怎么做?”
叶青竹深吸口气,缓缓地道:“等。”
“等?”
叶青竹掰着指头,如数家珍:“黄金祭司高景,白银祭司江寒月,白虎使徒安怀镜,李玉莲加上前辈,该来的基本都来了!我们静观其变。”
“明日,总坛安排几个护法在光明宫朝见圣女。”在这一刻,楚水决定帮助叶青竹:“明教气运,今后恐怕得系在你身上。”
叶青竹眉毛一轩:“此话怎讲?”
楚水面色平淡如水,丹凤眼小而明亮,闪烁睿智光芒:“江湖传闻,阁下合璧<春秋山河图>,想来已经找到星灯。你和星盘的关系,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如果利用玄火点亮星灯,神兵出世,那些跳梁小丑,岂堪一击?新任教主,非你莫属!”
“小可才疏学浅,如何能够当此大任?龙不吟,虎不啸,小小书童,可笑可笑!”
“公子不要妄自菲薄,少年书生身形瘦弱,面目俊秀,但是有着胸中陈兵百万的豪侠胆色!不仅救了黄旗兄弟,在七彩旗树立起了威信,还救了高景家眷,让他感激涕零,同圣女、朱雀关系也是非同一般!加之同朱炎教主的关系……你背后的实力,足以同青龙白虎分庭抗礼!我们培养一个领袖也不容易,明教群龙无首,确实需要一个厚德之人。金银祭司,风云长老,四大使徒,护教法王,七彩旗,二十八星宿……我们这些人即将成为过去,退出历史舞台!长江后浪推前浪,希望还得寄托在你们年轻人身上,这副担子很重,你做好准备没有?”风雨萧萧,如同英雄赞歌,大音希声,煞是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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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九,草木遍枯,枫叶露痕,云巘空碧。风来红萸黄菊,雁去天宇清明。九九归真,一元肇始。神坛之下,摩肩接踵。叶青竹来到光明宫,重阳大典已经开始,过程漫长繁复,差点就睡着了。远处,翟中书头戴尖顶圆帽,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因为是西厂的人,飞鱼服成了娇艳的橙血色。
“圣女出来了!”旁边有教徒说道。叶青竹擦擦嘴角,口水流了一地,因为离得太远,根本看不清楚!最后跳了起来方才勉强看见圣女走出了光明宫,紫纱遮面,额坠绛珠,仅露一面便即离去,此后便是魔教高层在圣火台下议事,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打起来了!”叶青竹抬起如铅一般沉重的眼皮,看到青龙白虎短兵相接开始正面较量,刚开始仍然没有动手,叶青竹有些无聊,暗忖:“耍酷呀,怎么还不动手?”最后,两人终于比武,打得热闹!刚开始还是普通拳脚功夫,李玉莲使出“回马枪”之后开始拼命!直到祭出玄火令吹亮圣火,叶青竹知道自己出手时候到啦!偷偷摸出青铜星灯,随时准备收了圣火。
萧圣出现,白虎挽回一些局面。李玉莲执掌玄火令,破了萧圣召唤的骷髅。双兽昂视,炫纹闪耀,向其挑战。可是,他将五狱雷阵想得太简单啦!银蛇乱舞,雷声隆隆!萧圣大怒,秋水剑每划一朵青光,鬼门就走出一个骷髅。光圈一个接一个,空中涌出无数骷髅,煞气腾腾!它们也是圣物,在鬼界地位不弱于光明神只在明教光明宗地位,适才仅仅一个便如此厉害,更何况如此之多!
李玉莲睥睨天下,霸气十足!视万千骷髅如无物:“萧圣,还有什么鬼招?都使出来吧!”话虽如此,实则叶青竹早已看出了他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李玉莲已经尽了全力,亮出全部底牌,依然不是萧圣对手。骷髅手持刀枪剑戟等十八般兵器,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李玉莲纵然通天依然双拳难敌四手,眼看便要乱刀分尸。
群豪之中颇具眼光者也看出了李玉莲处于劣势。这等惊世骇俗大斗法,普通修为者根本无法插手,冒然上前只会徒伤人命,杀他们如同拍死一只苍蝇,踩死一只蚂蚁,谁敢上前?便是在李玉莲和圣火危在旦夕,多年策划在最终一刻即将功亏一篑之时,诡异星云突然布满苍穹,日月星辰不停变幻,神秘莫测,只是有些黯淡。
李玉莲法力霎时失去控制,圣火脱手而飞,向着脚下人群坠落!人潮汹涌,很快淹没不见。群豪探头张望,不知落向何处?离得较近的人这才发现小厮叶青竹,那个毫不起眼的书童,盘膝而坐,念念有词,身前放置一盏浅盥细把,古拙残旧的斑驳老灯,灯盘释放暗淡的光,在半空中投影漫天灰色星云,居然与此刻圣火台参与大典的教众方阵一一对应!
那日在芭蕉树林,黄旗教徒人手一盏明灯。叶青竹收了他们灯火,点亮星灯,从而击败鬼徒。此刻这一幕再现,高景站了出来:“七彩旗听令,掌灯!”他的心中感激书童拯救妻儿,同时也就摆脱了李玉莲控制,终于恢复自由,按照自己意愿办事;七彩旗同气连枝本是一脉,也是感恩书童救了黄旗,于是悉数点起手中明灯,方阵之中顿时亮了一大片!
“青竹,我们又见面啦!”秦灵儿与叶青竹有许多天曾经朝夕相处,同甘共苦,建立起了一种特殊感情,旁人无法体会。此刻,秦灵儿手捧明灯,热泪盈眶:“圣女有令,亮灯!”朱雀七星虽然松散,但是朱雀使徒有令,手中明灯,悉数亮起!
牛星使乔四海躬身请示,头大如斗:“玄武使徒,我们该怎么办?”
楚水属于中立派,此刻果断明确立场:“玄武七星,亮灯!”
圣火受到召唤,回归母体,悄立烛钎成为灯芯。青铜星灯霍然亮起,投影半空星云,太阳、水星、火星、北斗七星、朱雀七星、玄武七星等尽皆亮起,星光闪烁,展示天威!书童沐浴圣光:“萧老道,今日让你看看圣教真正至尊法力!”呼地一拳打向半空骷髅,使出的是“龙象风云功”。招式简单,黑虎掏心,内力不可同日而语,不再是简单个人之力,而是汇聚群星的团结力量。
咔地一声轻响,被打骷髅裂开,化为一地碎骨。拳罡波及四周又是啪啪两声,旁边两个骷髅炸开,碎骨横飞!噼里啪啦……爆炸声音此起彼伏,越来越快!万千骷髅摧枯拉朽一个接一个倒下,霎时烟消云散。
书童突然暴走,简简单单一拳,仅仅牛刀小试,气势如虹,可吞日月,早已不是那个跑腿小厮,有种雄霸天下的王者之气!
萧圣打通道术同黑暗宗鬼术森严壁垒,融会贯通,水乳交融,如此这般不费吹灰之力便被书童星灯摧毁,浓忖:“打得拣都拣不起来……难道这就是明教严苛律法之下千万教徒合力?”此刻他同李玉莲一样消耗很大,黔驴技穷,随即有了退意:“后生可畏!我们走吧。”萧圣毁阵,鬼门关闭,天空恢复光明,拾起屋脊法杖,化为青光,御剑而去。
安怀镜脸上一阵青一阵黄,鼻子都气歪了,心道:“星灯当真厉害,萧教主都不是对手,今日只能这样啦!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他朗声道:“今日你们占了上风,本座无话可说。大典已毕,先行一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他停了停,又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赵大驴,带着兄弟们走!”
赵谨看了一眼赵大驴,尚未缓过气来:“胃星使受伤了。”
“赵堂主召集兄弟,咱们走!”安怀镜随着萧圣,破空而去。
叶青竹横空出世,闪瞎狗眼。
圣火台明教教徒成千上万,如同葵花籽一般整齐向日,欢呼雀跃!
“黑暗厉鬼,企图不轨,岂是明尊对手?螳臂当车!”
“邪不压正,厉鬼虽恶,最终也非明尊对手!”
“星灯何物?”
“自然是书童承袭下来的圣器啦!不然也不会打得萧圣满地找牙。”
“教主神功盖世,我等参见教主。”
江寒月以为李玉莲早已策划好了:“老哥隐藏得够深,这灯居然连我都瞒住啦!”
李玉莲双目精光闪闪,如同挨了一记闷棍,万万没有料到书童城府居然如此之深!大智若愚,实则如同狐狸一般狡猾!搞了半天在替他人做嫁衣。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此刻乃是书童人气巅峰,江寒月情知必须加以利用凝聚人心,振臂高呼:“明尊万岁!”
明教教众齐声附和,喊声震天:“万岁!”
“青铜星灯万岁!”
“万岁!”
“教主万岁!”
“万岁!”教徒崇敬目光连成一片星星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