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爷是谁?”
酒保见她对留言墙感兴趣,解释说道:“我们酒吧处女签,十多年前的事儿了。”
吴钗扫了一眼,这样的提咏还有很多,密密麻麻铺满墙壁,短时间看不过来,顺手提咏一首:
大漠西风走黄沙,天山明月处士家。
故地漫揾英雄泪,半城繁华半城沙。
“喝点什么?”调酒师落落大方地问道。
吴钗惊了一跳:“随便吧。”
“看来姐姐不经常泡吧,从来没有见过你。”
“少有,我也是听说许多客人每天晚上都来空瓶子酒吧,沉醉在你的……”
“过奖了!我制作了一款名叫‘A taste of dream’的cocktail,配方包含白兰地、朗姆酒、君度和柠檬汁。”调酒师打断对方:“非常受欢迎,需要么?”
鸡尾酒名字意味深长,正是刚才醉汉喝的。吴钗看来有些暧昧:“A taste of dream?”
调酒师将几瓶颜色各异的基酒放上吧台:“什么口味?”
吴钗顺手拿起一瓶深红色的酒,酒精液体闪烁明亮光芒:“这吧。”
“没问题。”调酒师手法娴熟地调酒:“喜欢红色?”
吴钗大方地道:“是的,挺热情。”
“隐隐有着诱惑,对么?”调酒师指指墙壁题咏:“酒称钓诗钩,又称扫愁帚。这种物件儿,以水的形态流淌,火的性格燃烧!”
调酒师将调好的cocktail放在吴钗面前,瞳仁幻出对方剪影。这个白衣大美女冰肌玉骨,顾盼生烟,眼眸大而光亮,眉宇间隐隐有威严之态。调酒师似乎对眼前这位知性白领产生兴趣,由衷地赞叹:“姐姐好漂亮!”
吴钗尝试一口,味道甜甜的就像草莓味果汁饮料,也没觉察有何不妥,十指交叉靠着吧台同调酒师双目对视:“谢谢!”
“姐姐深眸高鼻,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我是XJ人,现在四川工作。”吴钗有些愉悦的眩晕,忍不住又喝了一口。这东西还真让人上瘾,她用纸巾擦了擦手:“四川和XJ,我的家乡和故乡。”
“原来如此。”调酒师恍然,望着墙壁题咏:“姐姐做什么工作?”
吴钗适时递过名片:“大学老师。”
“吴老师实在抱歉,竟然称呼姐姐。”调酒师大跌眼镜:“您也太年轻啦!很美,我还以为像您这样的副教授都是……”
“都是什么?”吴钗换了坐姿,理了理白色一步裙:“老头或者老太婆,头发花白?”
“没办法,谁让您是我见过最年轻的副教授呢!”酒保笑着调节尴尬气氛,端起手中柠檬水:“敬我们的大学教授!”
“谢谢。”吴钗落落大方地接受对方赞美,礼貌地问:“阁下高姓大名,怎么称呼?”
“我都不怎么用真名,叫我‘波斯猫’吧。”
吴钗纳闷:“波斯猫,这间酒吧叫做空瓶子……猫碰瓶碎,不大吉利吧?”
“哪里来的那么多讲究?百事不忌,大吉大利!再说,这又何尝不是猫和瓶的另外一种缘分呢?”
“谁说不是呢?”吴钗望着红色酒精液体感觉眩晕:“跟你打听一个人,有没有一个叫做周玉帆的客人,经常来这家酒吧喝酒?”
“周玉帆?”波斯猫想了想,摇了摇头:“每天客人不少,记不得那么多。”
两人窃窃私语,恐怖预兆,如风吹门,突然进来。
吴钗喝完鸡尾酒眼睛发花,原本幽暗的地下酒吧开始出现重重叠叠,断断续续的影像。这时,一股气流从开着的门吹了进来。这个意外让她转过身,眼睛重影,被闯进来的陌生人惊呆了!这人穿着满清官服,补子绣着狮子,圆形皮质暖帽中央装饰红缨,脑后留有一根长长粗辫……在灯红酒绿的现代地下酒吧,他的帽纬红起花珊瑚顶珠泛出亮光,更加醒目的是红色顶珠之下一枝两寸长短的白玉翎管,安插花翎微微颤动,尾端依次排列三眼目晕。
“cosplay?”这是吴钗脑海迸出的第一个想法。陌生人背对灯光看不见脸庞,金灿灿地甚是怕人!除了身材魁梧,颧骨高耸,说不出什么,但是声音,举止或者姿势,吴钗都有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今晚酒吧有化妆舞会?”
这句话倒是问得波斯猫一愣:“也许客人自发组织的活动。”
“既然有化妆舞会,游戏、动漫、影视剧有那么多角色,扮演什么不好?美国队长、超人、蝙蝠侠、绿巨人、蜘蛛侠、钢铁侠……哪怕吸血鬼都行,为什么要扮演清朝的人?也太恐怖了一点,跟僵尸差不多。”
波斯猫耸了耸肩,表示不认识。
“乏了,改天再聊。”吴钗喝完残酒,杯子压住一张百元大钞:“先走了,再见。”
门关上了。
那晚酒吧门外下着安静的雨,神秘僵尸出现。
※※※
入冬天气转冷,拉开酒吧大门,刺骨寒风扑面如同刀割一样疼!吱溜一下入怀,让人禁不住打冷颤。两名醉汉早已不在,不知去了哪个街角,抱着垃圾桶睡觉去了。电线杆上的路灯泛出橘红色灯光,照出小巷冰冷细雨。吴钗穿上白色大衣迅速离开,凉风飒飒,步履匆匆。喝酒之后,熏然薄醉,走路飘飘然,嘴唇如同红菱一般鲜艳。
新交规出台,酒驾处罚非常严重!像吴钗这样的公职人员只怕工作都保不住,所以没有开车,打车回学校。
远光灯点亮,清朝怪人伸出手掌,挡住明亮刺目的车灯,仿佛畏光。吴钗同他四目相对,旋即拉开车门,坐在副驾位置。出租车从清朝怪人身边呼啸而过,带起飞溅水花。司机望了望后视镜,问道:“这人鬼鬼祟祟,到底是谁?他认识你吗,怎么老盯着你看?”
“不知道,神经兮兮的!”
“只怕是疯子,刚从精神病医院翻墙出来。”
吴钗笑了一声:“你嘴巴还真损!”
远远地,转弯灯闪烁,出租车离开。
清朝怪人不知什么时候居然爬上了电线杆,颤巍巍地站立绷直的高压电线。这里没有阻挡,视野相对开阔,两只归巢的信鸽振翅飞过。
清朝怪人身子僵硬,浑身长满金毛,随着电线上下微微晃动。他的目光凶残,望着远处驶入西延线的出租车,红色尾灯汇入省城滚滚车流。
吴钗工作地点在“梦立方”,几个单身女教师在附近合租了一套条件还算不错的小洋楼。回家走入卧室,她将音乐声音放得大大的,霎时间感到一种力不从心的疲惫,栽倒床上,将头埋入被子,贪婪汲取短暂轻松。
这个季节老家XJ已经零下二十多度,虽然比南方冷,但是很痛快!有暖气,至少家里温暖如春,回家可以脱掉大衣,穿着夏天长裙走来走去,大摇大摆!南方没有供暖,她不喜欢,从来四川上大学到现在用了多年时光才算勉强习惯。用游戏术语来说,北方的冷是物理伤害,南方的冷是魔法伤害。不过,北方人适应南方生活总算要比南方人去北方强很多,所以算是融入了这里的生活。
床头水晶相框镶嵌一张家人合照,上面父亲吴小可还很年轻,旁边盛放的红色玫瑰来自他刚给自己介绍的新男友周玉帆,把照片色彩映衬得更加鲜艳。
相亲,以前总是不屑一顾。这次父亲介绍的对象,让她产生了浓厚兴趣!这个男人尽管有些心理问题,但是明显是她喜欢的类型,有了恋爱的感觉。
“这么漂亮,他会看上自己的。”吴钗望着水晶相框里的照片,那是高中时候在XJ拍的,稚嫩脸颊还有可爱婴儿肥。如今三十出头,大学毕业已近十年,她也成为医学院炙手可热的人才,最年轻的心理学副教授。随着时光流逝,除了举手投足增加的成熟和老练,脸颊既不擦油也不打粉,却怎么也老不下来!
吴钗躺了好一会儿,打开电热毯,解开衣服扣子,肆无忌惮地脱掉全身衣服,光脚踩着冰凉地板走入浴室,将热水器火力开到最大。滚烫热水冲洗雪白身躯、挺拔胸脯和扁平小腹,如同接受全身按摩,青春身体霎时活力四射!
雾气很快弥漫整个浴室,干湿分区的玻璃门挂满晶莹剔透的水珠。吴钗拿着花洒,端详挂满雾气的玻璃门中的自己,虹发碧眼,这样的容貌不像传统南方小姑娘,似乎也不是古典意义上的东方美女,有些异域风情,所以在南方人眼中很有一种新鲜感和距离感,甚至陌生感,美得如同仙女,然而自己昏昏欲睡,看了几十年有些审美疲劳,头脑在热水包围中处在一种半麻痹状态。
从踏入大学校门到现在,转眼十年过去啦!除了不会讲四川话,偶尔讲讲川普之外,吴钗已经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四川人。人都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在这里生活多年,她也喜欢上了南方小姑娘的小巧玲珑,精致剔透,幻想找到一个高大帅气的如意郎君,能让自己享受一下小鸟依人的感觉!而在周玉帆身上,她在某一瞬间似乎找到了这种感觉。女人就是这样,这一瞬间也许就是一辈子。
洗完澡后,她从酒柜里拿出了冰镇的乌苏啤酒。
白酒斤半,啤酒随灌。
这就是她,性格有北方人的豪爽,自带北方人酒量。平时喝啤酒,一次踩一箱。如果不是因为喝醉,可以一直喝下去。她曾经创造一个记录,七秒钟之内一口气吹完一瓶百威啤酒。同学舒儿叹为观止:“这哪里是喝酒,简直就是打开喉咙直接往里倒!”那天她喝得特别高兴!说了一个晚上四川话。这样的性格会交到很多朋友,吴钗也很喜欢这种四五瓶下肚晕乎乎的感觉,每次喝完不尽兴,回家都会补一瓶。今天也不例外,何况喝的鸡尾酒在她看来跟喝饮料没有什么区别。
由于没有地暖,早早上床。
电台情歌唱完,她听BBC英文广播,这是多年习惯。小时候,她有一个主持人梦想,喜欢英语,早在大一就过了大学英语四级,大二过了六级,天赋极高!当她尝试更进一步准备考研的时候,父亲吴小可适时制止:“研究生?我看你把男朋友好好研究研究!”搞得吴钗满头黑线,最终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机会。
在大学校园里当教授,学历成为制约她进一步发展的瓶颈,尽管后来通过自修、函授等各种方式尽力弥补短板,但是再也不是准点的那一刻钟,找不到当初那种读书的感觉,好在即将弃医从政,离开医学院去基层团组织挂职锻炼,学历什么的也就不那么重要啦!
节目结束,玉体横陈,一丝不挂地斜躺在寂寞的床上。今夜,吴钗很寂寞,情绪莫名波动。一个人的世界总会单调,酒也越喝越多。
“空瓶子……”她想起了今天的酒吧,会心一笑。举起手来,仔细端详家乡带来的乌苏啤酒,想起几千公里之外父母和山西妹妹吴钏。瓶子总是晃晃悠悠看不真切,不是啤酒在动,而是脑袋发晕!头不是头,那是旋转的地球。
她将啤酒瓶子倒过来,啤酒商标WUSU立刻变成NSNM。网络语言一直流行有“去你妹”,乌苏啤酒直接就是“弄死你妹”缩写,所以叫“夺命大乌苏”。即便夺命也要豪饮,如此爽朗,如此洒脱,如此钟情,虽然是口口相传的谬解,却也正是XJ人粗犷豪迈,朴实可爱的写照。天山南北满是喜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人,乌苏啤酒恰到好处地满足了需求。今天鸡尾酒后劲儿相当霸道,几瓶夺命大乌苏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凌晨两点半,吴钗终于醉了。长时间发呆和沉思总会令人困倦,加之酒精和梦境这对双生子,很快进入梦乡。
恍惚之中仿佛看到有个女人在用梳子篦头,化妆台同《午夜凶铃》中的道具很像,同魔镜也有些神似!老式穿衣镜里的姑娘长发齐臀,绾成一个发髻,随后镜面碎裂,眼前出现巍峨的大雪山,女人虔诚朝拜……
此后,梦境进入废弃地铁站台,轨道蜿蜒地底,积满厚厚灰尘,气氛诡异阴森。铁轨俯卧一具女性尸体,因为卧轨自杀碾碎双腿,头颅和手臂更加不知去向……卧轨是一种惨不忍睹的自杀方式,安娜·卡列尼娜就是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非理性地结束自己生命。水晶机车在轨道上高速奔驰,高贵、封闭、神秘而灵异,如同一条白色飞龙呼啸而过……就在机车即将碰撞的瞬间,吴钗大叫一声醒来,眼前是裂纹蜿蜒的天花板,被子全是冷汗。窗外,冰冷月光倾泻而入,原来做了一个诡异无比的噩梦。
她拧开灯,喝了一口床头摆放的白开水。这是喝酒之后,她的习惯。时钟指向深夜三点,因为梦醒再也无法入睡,关灯彻底失眠。尽管是心理医生,吴钗睡眠却一向不好。此刻,她对夜晚渐生恐惧,一种阴暗心理在滋生和蔓延,黑暗中看什么都会变形:床头柜的唇膏变成百足蜈蚣,智能手机变成花纹斑斓的毒蟾蜍,就连搭在床头的腰带都成了毒蛇,腮帮鼓动,吐出红色蛇芯子。吴钗连忙将视线移到窗外,窗帘像杀手风衣,对面楼宇似铁灰色墓碑,那弯悬挂的窥人冷月仿佛死人眼睛翻出的眼白……这时候,一阵风吹了进来,窗帘不停晃动,睡觉之前不是已经关好了吗?吴钗不禁全身打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高楼大厦窗口透出忽明忽灭的灯光,仿佛排列组合什么文字。如果大楼本身是一块巨大的长方形墓碑,那么窗口灯光排成的文字就是碑文了……
它要祭奠什么?
白色蕾丝窗帘,依然轻飘飘地飞舞。
这样的夜晚,她还做了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梦。模模糊糊,恍恍惚惚,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梦境破碎,也很零散,可是清晰异常!第二天醒来忘却大半,头疼得要命,兀自心有余悸。
起床第一件事是抽烟。香烟总是让人摆脱宿醉和冗余睡意,从觉后朦胧中尽快清醒过来。随后想起今天是周末,不用去梦立方。烤吐司的时候,她缓缓回忆昨夜梦境,在脑海里如同电影一般放映一遍。这是经过专门训练的筑梦师的必修课,也是基础技能。作为心理医生,她明白昨天在酒吧里肯定被人下了药。吴钗边喝牛奶边思索,有好多话想问问周玉帆,不知他在哪里?她吃了止痛片,穿好衣服下楼,开着奥迪车离开小洋楼,马不停蹄地赶往小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