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记

第91章 相见欢 恨无常(91)(1/2)

※※※

叮叮叮叮!一阵急促铃声响起,周玉帆在梦立方实验室醒来,从钢丝床上坐起。

吴钗为他关闭老式发条闹钟。马蹄表做工精细,外观大方,表盘清楚,远远地就能看清几点几分。最醒目的还是表上两只铃铛,比自行车铃小不了多少,其间还有小锤子,时间一到左右敲击发出响亮声音。

“黑咖啡对胃不好,喝点儿牛奶帮助睡眠。”吴钗端上一杯浓浓的热牛奶:“令尊给你说了什么?”

“他不想成为冰儿。”周玉帆非常沮丧!为了救父,他从沙漠到了森林,从森林到了海洋,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擦了擦脸,喝了一口玻璃杯里的热牛奶,霎时间有些恍惚,经历的那些探险会不会真的是看了小说之后的一场梦呢?这场大梦何时开始?何时结束?界限模糊不清,分不出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梦境。

“重症用险药,铤而走险方有生机。你在这次历险之中战胜心魔,放下执念。楚小姐也一样!治好了病。”吴钗是楚雪瑶救命恩人,关切地问:“怎么样?”

“好得多啦!当初那个活泼空瓶子似乎又回来了。”周玉帆眉飞色舞:“你真的是妙手回春,我都想送你一面锦旗了。”

“我是问你怎么样?”

“瓶儿心结解开,我也就放心了。”周玉帆不是打桩机,尽管感情线乱得像一团毛线,依然坚持不做种马,收敛笑容,面色一肃:“钗儿……”

吴钗眸光缓缓一抡:“你叫我什么?”

“钗儿。”

“别这样叫。”吴钗单身多年,许久没有听到这样缠绵动人的情话了,心中涌起一阵暖流:“我还不习惯。”

“我和她,早已成为过去;我和你,才是未来。”周玉帆老脸一红,心里一暖,底线一紧。

“知道。”吴钗柔肠寸断,泪水如同断线珍珠顺着脸颊流下,扑簌簌滴在周玉帆衣服上面:“哎!不知为何,现在那么爱哭?!”

周玉帆用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理由,刷了满脑弹幕,给自己洗脑:“我也不是渣男,不是男版绿茶婊,待我整理好心情就会努力和你重新开始。”

“这种事儿,还需要努力么?”吴钗郁闷。

一个楚雪瑶,活生生将这对恋人虐成两根苦瓜。

周玉帆只好转移话题:“你是好人,而且越来越像好医生啦!”

“什么叫越来越像好医生呀?我本来就是医生好不好!”吴钗叹了口气:“想当初,刚从医学院毕业,心情也很忐忑。”这场爱情对于吴钗来说同样刻骨铭心,她也成长了不少:“我已经从团委书记职务离职,回来专心做一个好医生。”

“恭喜你!终于回归正轨。”周玉帆苦笑了一下,眼中浮现出了一丝哀伤。

“看你样子好象不高兴。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今天晚上,原本要去送她。”

“谁?”

“瓶儿九点飞机从双流机场先飞香港,转机英国。我们约定好了,不去机场……”

“傻蛋!”吴钗没有听完就打断了他的话,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我送你去双流机场,还来得及!赶快!!”

周玉帆迟疑:“可是她说她讨厌分离场面,叫我不要……”

“还不快去!不然就来不及了。”吴钗将周玉帆往门外推。

周玉帆仿佛一下子才回过神来!瓶儿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周玉帆想着,冲了出去:“谢谢,走了。”

“等等,我送你。”吴钗拿上车钥匙,开着她的白色奥迪A4L送周玉帆去双流机场,路过江口的时候堵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里围堰筑堤,滩涂考古。紫红色基岩裸露出来,远看如同老人额头褶皱。

“涸泽而渔。”周玉帆脑子迸出这个词儿。这里就是一座金库,顺着江水流向,基岩被岁月磨砺出了条状沟槽,就像聚宝盆和保险箱,大量宝贝沉入其中便被封存。当初野猪就是经不起驹子诱惑跑到这里违法抄捞,结果一失足成千古恨。

“不远处即将修建江口沉银博物馆。”路通了,吴钗将车开走:“我在这里挂职的时候认识宣传部一个朋友。她是解说员,一件文物一个小故事。我知道你感兴趣,博物馆建好我们再来参观,让她给我们解说……”

“野猪和驹子怎么样啦?”周玉帆打断,不知他们的故事是否也在其中?这俩敢在佛面上刮金,油锅里抓钱的狠人,最终受到法律制裁,违法所得悉数上缴国家。

“初犯判得比较轻,估计要出来了。”

两人到了双流机场,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有意烘托气氛,四周莫名起雾。人群熙熙攘攘,有人焦急等待班机,有人依依不舍地送走亲朋好友。两人一直跑到过安检的地方,喇叭响起声音:“九点开往香港班机即将起飞,请乘客们做好登机准备!”

周玉帆站在原地左顾右盼,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熟悉身影,心情激动,突然大声喊:“瓶儿!瓶儿!瓶……”呼地一下,有一双手从身后将他拦腰抱住。周玉帆转过身来,笑说:“说好了不来送你,结果还是忍不住来啦!”

楚雪瑶抬起头来,眼睛凝神注视:“我还是喜欢叫你慕言。”

周玉帆回忆往事:“当初听说你不久要去英国找神父,我还以为是一句玩笑话,没有想到最终真的有这么一天。”

“我会出家去当修女,你相信么?”

“行!只要你高兴。”周玉帆微微一笑,突然想起《倚天屠龙记》里的小昭。东西永隔如参商,那一幕金庸老爷子把自己都写哭了:“我们一起写小说,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楚雪瑶将一本书,放在周玉帆手里:“这是我的生父写的小说,送给你留个纪念。”

“一定认真拜读!”

“照顾好他。”楚雪瑶对吴钗说,然后从怀里挣脱出来走了:“再见,大家保重!”

周玉帆看着手里的书。这是一本叫做《飞》的小说,通篇具备一双神奇佛眼,拥有一颗菩萨心肠,如同大慈大悲的观世音慈悲地俯瞰世间芸芸众生,十分不简单!此书同佛经原本就有绵密联系,甚至可以说读不懂佛经的人无法真正理解《飞》。男主角唐玉佛也有另外一个身份,叫做青灯神尼。

周玉帆早被圈粉,《跑》里的李玉莲就是对唐玉佛拙劣模仿,照虎画猫。《游》与《飞》也有关系,类似《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后者貌似前者续集,实则写出了完全不同的东西,因此也可以把前者看作后者前传,双峰对峙!

周玉帆看着封面,作者陈言。瓶儿生父?不姓楚么?转念一想也许笔名,就像他也不姓慕。

“慕言!!!!”远处传来楚雪瑶清脆而眷恋,仿佛呐喊一般的声音。她已经过了安检,挥舞手中登机牌和护照:“再见!!!再见啦!!!……”由于隔得太远,后面的话听不清楚。

旁边路人行注目礼。

楚雪瑶擦擦眼睛,转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转角滚滚人流之中。

周玉帆痴痴地愣在那里,半天无法移动脚步……

※※※

周文锦宛如风前残烛,瓦上余霜,很快到了弥留之际,来日无多。

周玉帆将精力用在照顾父亲上面。每天千呼万唤,周文锦除了偶尔流泪毫无反应。据说人在去世时候,最后失去的是听觉,于是周玉帆就用随身听在他耳边循环播放《大悲咒》期待奇迹,不过电视剧那种过了十年突然醒来的戏剧性场面依然没有出现。

“他能感知的刺激已经很少了,或者根本就听不到!”针灸老师抜掉病人身上银针:“大脑接受外界信息,然后给出反馈,这个过程很复杂!”脑部出血,脑细胞大面积死亡,教授这个机制破坏殆尽,这个时候再来谈及记忆移植显得多么虚无缥缈!

周玉帆记事开始父亲就有偷咳习惯,因为长期吸烟以及小时候落下病根,年迈之后周文锦有很严重的慢阻肺和肺大疱。人体是一个复杂而精密的系统,各个器官相互依存形成整体,这样的基础性疾病使得大脑长时间处于缺氧状态,也许就是脑部大面积出血的原因之一。此后反过来导致肺部衰竭形成恶性循环,骨瘦如柴,最终致命!

午夜,周玉帆接到护工电话,要他马上到医院。黄阿姨虽然叫他不要着急,但是显然有了突发情况,给人感觉像见最后一面。周玉帆迅速赶到医院,主治医师正在抢救!吴钗简单介绍情况:“肺大疱爆裂引发气胸,我们需要马上插管。”周文锦呼吸困难,面色紫黑,经过一番处理,左右肺各插一根管子,咕噜咕噜冒着气泡。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啦!经过一番折腾,教授生命其实已经进入倒计时。医生通知家属要有心理准备,似乎应该考虑准备后事了。

“周道人在桐花巷经营一家扎纸铺,叫做‘宝鉴斋’。桐花巷紧挨市人民医院,这些服务自然需要。”吴钗显然已经替他打听过,黄色名片画了一个太极图,正面写着:宝鉴斋,周道人,丧葬一条龙服务,留有电话和“求吉纳福,消灾避祸”吉语;翻过来背面纸眉有“传承古代风水文化,研究当今玄学之秘”广告词,下面写着具体服务项目:

1、安葬,看风水,修坟山,炮车;

2、灵车,寿衣,花圈,骨灰盒;

3、灵堂专业设计。

“这臭牛鼻子老道的确是吃死人饭的!教授的事情可以考虑了,不然到时候寿衣都没穿的。”周玉帆送走吴钗,拐弯去了侧门桐花巷。医院常有医不好的死人,隔壁自然有丧葬一条龙服务的纸火店。这家门店促狭紧凑,毫不起眼。匾额蛛网遍布,陈迹苍然,除了泥金字“宝鉴斋”闪闪发亮,朱漆颜色褪去十之八九,白斑点点。经过时间这块砂纸磨砺,虽不至于落魄,也极普通。门口两个小贩向前来探病的人销售鲜花和水果,潮湿门板张贴一张金灿灿的《鱼篮观音图》。

观音菩萨与中国悠久的传统宗教文化水乳交融,影响深远!从古至今在佛教神祗世界,中国人最有缘分者应该首推大慈大悲观音菩萨。家家拜佛陀,户户供观音,她是人们心中一位救苦救难,有求必应的美神和善神。

鱼篮观音是三十三观音相之一,传奇色彩颇浓!这幅画也将风姿窈窕的观世音菩萨刻画成为脚踏鳌背,手提鱼篮的民间少妇形象,竹篮盛放一尾金鱼,亮灼灼,斩眼动鳞,活蹦乱跳!

周道士是流落民间的高人,在医院门口湍急人群之中张贴画像别有用意。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规律,医院工作反其道而行之,说穿了是一个逆天过程。这里有中国西部最牛掰的医院,病患和病患家属非常多!每天来来往往,挣扎于死亡线上同病魔斗争,努力追逐健康和长寿。重症患者病入膏肓,身体接近报废,康复已经遥远,甚至成为一种近乎虚无缥缈的愿景。这一切,自然也都在周道长观察之下。他是出家人,病痛和死亡,同时也是佛说七苦范畴,将这幅鱼篮观音画像张贴门板,似乎也有点化世人,普渡众生意味!

铺子售卖阴钞鬼纸,摆满纸人纸马,灵屋鬼轿。时光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周道长两鬓斑白,日暮西山,虽然看似垂垂老矣,一双眼睛明亮如星,留有一绺花白捻须,轻轻擦拭青铜古镜。这方宝鉴年代久远,闪烁幽光:“陋室粗鄙,怠慢了!有何需要?”周玉帆简单说明来意,对方说道:“没有问题,自己选吧。”

“如果定了,家父病情转好了呢?”

“放心!押金可以退的。”周道人体现一种职业化风范:“如果老爷子病好了,我给他放鞭炮庆祝!”

周玉帆放下心来,觉得对方似曾相识:“看坟人还提供丧葬服务?”

“贫道老了,腿脚不方便,耳朵也聋啦!无法担任巡山员,只能守着这家铺子养老。”

“我们算是同道中人。”

“难道阁下也替逝者做法事,放焰口?”

“五门平,七门调,五花八门,本是一家。”金菊花卖茶女人、木棉花治病郎中、水仙花酒楼歌女、火棘花杂耍人、土中花挑夫合称“五花”;一门巾算命占卦、二门皮卖草药、三门彩变戏法、四门挂江湖卖艺人、五门平说书评弹者、六门团街头卖唱、七门调搭篷扎纸、八门聊高台唱戏又合称“八门”。两者加之是为“五花八门”。周玉帆口中“七门调”指的扎彩匠,“五门平”自然就是说书评弹者。

周道人怎么看怎么不像:“这个年头还有说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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