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说书,写书。我们是同行。”
周道人疑惑地道:“我们同属五花八门不假,但是要说同行未免牵强!”
周玉帆推椅而起,指着那些童男童女:“这些鬼纸如何做的?”
周道人如实回答:“用芦苇扎制成人物骨架和器物框架,再用浆糊贴纸,颜料彩绘,最后装饰以彩色剪纸。”
“可是烧给死人?”
“扎彩匠,扎鬼纸,扎来鬼纸祭阴阳。”周道人念诵童谣:“贫道的确吃死人饭,所以常与孤魂野鬼相伴。”
“好个与孤魂野鬼相伴!我也在纸上过日子。”周玉帆指着鬼纸,说出颇有哲理的话语:“你的扎纸烧给死人,我的书也写给另一个世界的人。就像电影特效人员,他们做的特效也是给另一个世界的人。”他的话语,显然出乎扎彩匠意料!这句话暗藏玄机,周道人愕然!
这个时候,护工黄阿姨给周玉帆留言:“教授氧饱始终上不去,医生正在抢救……你也不要着急,缓缓地过来!”
周玉帆心跳骤然加快,给吴钗打电话:“我爸可能不行了。”
“马上过去。”吴钗顿时明白了!
他很紧张,如同掉入冰窟,身心寒透!到卫生间上厕所,还没离开电话就打了过来。那边主治医师似乎在询问黄阿姨接电话的是谁:“他是?”
“儿子。”
“你的父亲……停了没有?”主治医师又问旁边医生或者护士监护仪器情况,然后对周玉帆说:“已经停了。”
“停了吗?”周玉帆一边洗手,一边又确认了一遍。
对方给出准确答复,并且有些生气和不满:“你什么时候过来?”
两人立马去了医院,准备后事。到了病房,周道人安排人给逝者穿衣服。医院出具死亡通知书,当天晚上就拉去了殡仪馆。遗体化妆的时候,教授至亲全部到场,见了最后一面。教授生前名满天下,晚景虽不凄凉却也冷清。第二天一早遗体火化,陪伴周玉帆的只有吴钗,这个今后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人呀!也许就为了这一个小时。”周玉帆默然,他的悲伤需要用另外的方式表达。一个小时之后,周文锦遗体仅仅剩下一捧残渣。
老家设置灵堂,来了许许多多学生。亲朋好友陆续赶来吊唁,小木屋李梅送来两个花篮,重重地磕头!泣不成声。
周玉帆磕头还礼。
其中甚至包括了夏天和罗槟。
“我有话对你们说。”吴钗将两人邀请到了旁边的稻香村公园散步:“你们修改了周玉帆潜意识,对吧?”
两人互望一眼:“你怎么知道?”
“别忘了,我是心理医生。如果这一点都看不出来,行医执照该吊销了。”
两人表情由惊奇变成戒备。
夏天上前一步,大手一伸:“这一切,同你没有关系吧?”
“周玉帆是我的病人。”吴钗望着远处灵堂:“不想成为机器人。有意思……”
罗槟有种脸上面具被戳穿的尴尬:“希望不要告诉周玉帆,我们毕竟是兄弟。”
“兄弟……你太复杂!而他太单纯。”吴钗苦笑:“不过话说回来,这也许确实是教授心中所想,所以我才没有告诉警察。”她指了指远处一袭黑衣,前来吊唁的陈南星。
罗槟怫然而叹:“人工智能,记忆移植……确实有许多形而上的东西值得思索和讨论。”
“我以教授名义建立了一笔基金,专门为了研究这个课题而设。”夏天双手插入裤兜:“今后的路,怎么走?我还需要思考一下。”
“这已经同我没有关系。”吴钗拂袖而去:“无论如何,请离我的男朋友远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夏天和罗槟呆立当地,如同两尊雕塑。
与此同时,陈南星给周文锦上了一炷香,深深鞠躬。
周玉帆也给舅舅鞠躬,家属答谢。
礼毕,陈南星用火柴点燃一支烟:“令堂要我代她向你问候。”
周玉帆沉默不语,因为离婚很早,从小对陈新宜没有什么印象,甚至可以说在成长期,母亲这个角色是缺位的。
记忆中只有两个比较深刻的印象。
第一,四岁动了阑尾手术。半年之后,陈新宜从前苏联留学归来。听说妈妈回来,周玉帆十分期待,央求奶奶带他在操场散步,一圈又一圈。周玉帆指着路过的每一个女士都会问一句:“这是妈妈吗?”
奶奶总是摇头。
终于等到妈妈回来,周玉帆第一感觉却是陌生。陈新宜盘起头发,年轻漂亮!行李放在自行车上,周文锦推着。周玉帆仍然冲了过去,扑进妈妈怀里。陈新宜将他抱起,痛苦流涕:“你的肚子还疼么?”周玉帆默然,无言以对。
还有一次是小学。
周玉帆正在上课,同学指指外面:“你的妈妈来啦!”
周玉帆望望窗外。
陈新宜端着从食堂打来的饭,站在旗杆下面,向他招了招手。
第一次,他感受到了母爱的温暖。
陈新宜坐在教室外面的台阶上,用钢笔在记录本上写字。随后,她托同学将字条儿传了进来,原来是给他留言:
帆儿:
我在外面等你,一起吃饭。
妈妈
那段时光非常短暂!陈新宜再次出国,离父子俩越来越远……
苏联解体,世界上最雄伟的红色政权在不断的自我否定之中轰然倒塌!陈新宜也发来了律师函同周文锦正式离婚。尽管婚姻破裂,周玉帆依然坚信父母有着感情,因为那么多年过去了一直没有再婚。
“其实,家姐非常想来见教授最后一面,只是无法面对你们父子。”陈南星猛吸一口香烟:“她也老了,想要回国定居,落叶归根。”
周玉帆屈指一算,周文锦去世,陈新宜已经是自己唯一亲人:“行吧!回国叫她给我电话,我给她养老送终。”
陈南星缓缓地吐出烟雾:“墓地找好了么?单人墓还是合墓?”
周玉帆眉毛一轩:“什么意思?”
“这是令堂的意思,今后她将同教授合葬。生不能同床,死后希望同椁。”陈南星将烟蒂狠狠地摁灭在了烟灰缸:“她说,如果死后真有冥界,相互之间也是一个照应。”
周玉帆泪流满面!这一瞬间原谅了母亲。
第三天出丧,教授葬在公墓,一个人生命就此宣告终结。周玉帆默默祝祷:“爸爸,一路走好……”
※※※
父母是一面挡在我们和死神之间的墙,但是并非铜墙铁壁,随着时间推移也会老化甚至垮塌。父母在,尚有来处,有这面墙保护我们;父母不在只剩归途,我们直面死神。
周文锦墓木已拱,黄土为伍。多年以后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周玉帆和吴钗身着黑色庄重服装,带着女儿给周文锦扫墓。坟冢两旁栽了两株万年青,中间竖了一块冰冷墓碑,写着故孝显考,生卒时间等,镶了一张周文锦照片,那个时候还很年轻,作为遗像愈发显得悲凉!
三人送上一束菊花,沉痛哀悼!吴钗拿起纸巾轻轻擦拭,用一把破旧扫帚清扫着。女儿小吾站立当地,一脸无辜。周玉帆捡开几根黄色枯草,点燃一枝香烟:“原本为您准备了美酒,结果巡山员不让带入森林,禁止烧纸,所以只能给您点上一枝烟啦!”吴钗躬身摸头想安慰他,霎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蹲了下来,靠在他肩膀上抽泣。
“瓶儿去了英国学电影,出国留学一直是她的梦想。您说得对!我和她并不合适,当初一起创作武侠小说,期待伟大作品诞生吧!”周玉帆握住吴钗修长的手,十指相扣:“我和小吴已经完婚,并且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话音甫毕将她抱了起来:“爷爷!”
“爸爸,我们经常缅怀您!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相信您在天堂也会祝福我们。”吴钗将香烟插入香炉:“至今仍然记得您的讲座,让人痴迷!”
“现在想想,恍若隔世!遥远得如同上辈子的事情。”周玉帆怫然而叹,这一瞬间似乎理解了父亲。
教授淡泊名利,却是惊艳了生活,芬芳了朝夕。真正伟大的音乐家,其实并不喜欢录制他的作品予以保留,比如美国国歌作者苏泽,就连爱迪生抱着他的发明留声机找他都无济于事,因为真正好的音乐并不是CD或者磁带里面播放出来的复制品,而是可遇不可求,有许多即兴发挥和灵感迸发!如同生命,流逝无情,如同心灵,捉摸不定,创作灵感稍纵即逝。因此,周文锦才会拒绝记忆移植,成为机器人。
“最终我还是救不了您!很遗憾……”周玉帆想起父亲阴阳相隔,眼睛红了,心中如受刀剜。这个世界很多事情,经过努力可以取得好的结果;然而有些事情,即便努力了,仍然挽留不住!人们习惯将其称为命运,或者就是传说中的缘份。我们面对它的时候要学会接受,同时也不能怨天尤人什么都不做。比如周玉帆,可以孝敬母亲,照顾妻子,抚育后代,就是对逝者最好的安慰。
“钱有的是,你慢慢花!”三人带了几个亿冥币,望空抛洒!随风飘到天上。据说,那代表了死人已经收到活人给他的祭品亦或接收到了对他在天堂的祝福。清风徐徐,坟头草摇曳多姿!仿佛周文锦点头微笑,虽然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但是也许能够听到两人祈祷。
这里原始森林面积广大,拥有植物数量只怕与人体脑细胞相当!盘根错节,相互纠缠,其实已经可以形成一颗森林之脑,周文锦记忆也许真能移植其上!果真如此,周玉帆所做的种种努力也就没有白费啦!
太阳落山,三人等待灰闲香软,香烟烧烬,才离开了坟冢。周玉帆走了十几步,回头看看,墓前阴钞纸钱升上天际,微风一吹,随风飘散……
本书写至此处已经过半,楚雪瑶和周玉帆故事终于讲完啦!各位看官只怕无法了解清楚事情真相,因为牵连过巨,须将过去事情好好叙说一番。笔者为使头绪清楚,不得不将笔折回誊录《飞》,讲述陈言故事。此人虽在第一回出场就领便当,但是他创作的小说绝对精彩!写得摇曳生姿,精彩纷呈!此前槽点满满,作品陷入磕CP怪圈,为了吸引更多观众,涉猎更多题材,主线剧情一直注水,结果原来的剧情粉被劝退了一大部分。下文将会用如椽大笔详细记叙唐玉佛,作为主角儿登场,堪称本书灵魂人物!有分教:踏遍青山往事休,归来佛号印心头。人生八万四千梦,却向无声一念收。毕竟唐玉佛何等英雄?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