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想,她都不能赢得比试。
若被琴弦伤了,那便伤了吧。
是皇甫秋翼陷害她在先,那便由她回击回去。
于是,她闭眼平复气息,又缓缓睁开,桃花玉面,步态轻盈地迈向舞台中央的木椅,坐下之前,朝龙椅方向拜了拜。
三两拨弦,她有意避开那根欲断之弦;照着《高山流水》的音韵,她挑了段简单的,又刻意添油加醋,乱拨节奏。
果然,一曲终了,众人鄙夷的目光显露无疑。
似乎早已知晓这般,她目光一扫,眼底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皎洁之色。她确实蒙混过关去了,就看皇甫秋翼如何接招。
“高下力判啊,”南城皇帝望向皇甫秋翼,正色道。
皇甫秋翼的眼神多情又冷漠,墨发蓝衣,孤傲疏离的面容,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手中握着一把白底金边折扇。他先是扫了一眼舞台上的她,目光透着一股嘲意与挑衅,后音调缓缓道:“父皇,清舞这是在同本王闹气罢了。平日里,本王听闻她妙人琴技,可谓一绝。”
众人又是一番哗然。
皇甫秋翼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一是,溪涧清舞只是在同他闹脾气,故假意不想赢下比试;二是,她私下为他抚琴,强调两人的亲密关系。
溪涧清舞内心汹涌澎湃,她今日才看清,皇甫秋翼着实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
“朕倒是想听听,到底是何种弹奏,才可被封为‘一绝’。”
没得选择了。若是此刻她不重新弹曲,大抵会被扣上“欺君”的罪名。
只是,皇甫秋翼是如何知晓她琴技如何的?
……
琴音响起。细雨江南般的流水缓缓,秀雅间透着几分灵秀与妩媚,它无处不在,无所不能,却又无知无识,无悲无喜。
琴声继续。声音婉转,将听众引渡到古韵昂然的彼岸世界,青山亘古沉默,草木怒意舒张,山野清泉婉转,听者眼前浮现出一张富春山居、春水潺潺、樱花如焰的绝艳画面。
旋律加快。听众跟随着韵律,来到了古墙上一处四瓣茉莉盛开的地方。
乐曲渐慢。古迹墙壁上的茉莉,被月光照耀着,在宁静狡黠的月夜里绽放出璀璨夺目的光晕,每一个音符都跳动着自己的生命力。
节奏愈来愈淡了。终于,化作了一片净土。
弹奏完毕,观众席鸦雀无声。众人似乎陶醉在这惊为天人、余音绕梁的琴技之中。
末了,南城皇帝带头鼓掌,众人才纷纷回过神来;一时间,台下掌声雷鸣。
皇慕晚的脸庞由粉红变得铁青,嘴唇一瞬间变得苍白,一股幽怨之气围绕周身。
她没想到自己会输。
本以为,溪涧清舞一介布衣,做不成什么惊涛骇浪之事;但未曾想,事与愿违。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溪涧清舞,眼里炽热又含恨的目光好似要把后者烧出洞来。她不明白,溪涧清舞的古琴究竟是何时学会的,这般空谷绝响,比众多书香门第的大小姐,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甫宫霆坐在皇帝身旁,离舞台上的溪涧清舞极近,甚至可以见他,眼神中透着几分玩味与兴味,如同浏览商品般上下扫量着她;嘴角一咧,唇角泛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浅浅淡淡,转瞬即逝。
皇甫秋翼侧首看去,瞥见他的眼神,一股无名之火刹那间燃烧起来,袖间右手紧握金扇的力度,似乎下一秒便会将扇子折断。
而面上,皇甫秋翼深情地注视着溪涧清舞,眼眸里仿佛伸出手来,指尖轻落,为她专注而缠绵地撩动鬓侧的一缕发丝。
溪涧清舞一双灵动的眼睛里,好似镶嵌着猫眼石般,闪烁着探询的幽光,同他对望。
她想,他又开始假装纨绔人设了。
“朕未曾想到,太医院里,竟是存在通晓乐理的太医,”末了,他态度和缓地朝皇慕晚说道:“西陵公主如何看待这场比试?”
“回陛下,小女自愧不如。”暗处,皇慕晚咬了咬牙。
“皇甫宫霆,你觉得呢?”南城皇帝又问道。
“回父皇,本王亦是认为,溪涧清舞琴技绝绝;可转而入职乐府。”二王爷面色淡然,微微勾起的轻蔑唇角泄露了他的心事。
他许是觉得,她溪涧清舞,低贱如同一位青楼女子。
不论三人当前如何表里不一,自始至终,皆未曾问过她的意见;亦是只字未提,同皇甫秋翼的亲事。就好像从未涉及般,潦草带过了。
明眼人便可辨别,皇甫秋翼亦是被冷落了。哦不,应该说,南城皇帝叫溪涧清舞弹琴,只是为了一层乐子罢了;至于五王爷的意愿,大抵是无足轻重的。
她姿色天然的面庞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嘲笑,笑容淡极,瞬间消失,仿佛流水无痕般,很快变得面无表情。
她想,这便是人心险恶、诡计多端的天子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