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晏,古沧州。
明德慈院屹立于古沧州祁鸣山,金碧楼台相倚。银山亘野,琼林分道。正值雪季,山也白头。
宏伟端庄、远眺不尽的建筑之内,一片硕大的湖面上,三五方亭以回廊相接,斗折蛇行。漫天飞雪相衬下宛若一条盘湖白蟒。
居中的一处方亭中,只见两男子共桌相对而坐,桌上温了一壶酒,还在不停地往外冒着热气。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说话的男子一袭灰袍,两鬓见白,相貌平平,脸上与另一人相比少了些许血色,身形削瘦,似弱不禁风,说的话也像是从喉咙缝隙挤出来一般,有气无力。
他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随后一饮而尽,待身子稍暖了暖,这才继续说道:
“阁儿应该快出古沧了吧?”
“是快了,他这一走,没个两年是不会回来的。”
面前那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笑道。
这看似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男子,整个南晏怕也没人敢对他不敬,他是现今明德慈院的院长苏子静。
明德慈院由开国祖皇亲建,延续至今,一直都独立于南晏的律法之外,既是学府,也有监管各部之权。除非陛下亲临,任何人不得插手院内事宜,其地位甚至超过当朝宰相,建立之初位于中庆州京城,近些年才从中庆州迁至古沧州。
至于明德慈院为何要从南晏中部迁往北部,有人推测是因为近些年来边境战乱频发,尤其是西北边上的流寇猖獗更甚,加之东北相邻的北离野心勃大,明德慈院迁此以震慑四海,威服宇内。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自从明德慈院迁往古沧州,且不谈北离如何,至少边境流寇匪乱已经很少见了,但其中真正缘由,怕也只有皇帝和院长几人知晓了。
“我已经传信给月姬了,她这两日应该就会到仙坞城,以阁儿的性子,琰儿常跟他提到的南帛衣客,他是一定会去的。只是那个人......真的没问题吗?”苏子静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
“你放心吧,只要这小子不去招惹武卷上的一流高手,保他无虞。”
“那就行。”苏子静嘿嘿笑了笑,继而轻声说道,“许桓的意思,既然要锤炼他,就不能让他过得太舒坦,有咱们院的名头在,他这一路兴许畅通无阻,必要时院内派一些人制造点动静,你觉得如何?”
灰袍男子摇了摇头,给自己倒满一杯酒,又递给苏子静一杯,随后慢悠悠地说道:
“没这个必要,阁儿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的性子你我都了解,他这一路必然隐去身份,况且有时候站的太高,让人知道反而不是一件好事,甚至会起到相反的作用。”
“另外,江湖本就是磨练人的好地方,我们这些老一辈的人许久未出去走动,对江湖的认识也还仅仅是几十年前的江湖,谁也不知道现在的江湖是什么样,凭那上官昭容的《天下策》?显然是不够的。我们出手,怕是连拔苗助长都算不上,只会让水变得更浑罢了。”
“这一切还是都交给剑阁自己吧。”
苏子静沉默不语,低头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脚边,一点一点往前爬动,拇指大小的黑色虫子,突然笑道:
“有时候我真觉得咱俩是一个沟儿里的臭虫,想的都是一模一样的。”
灰袍男子闻言放下酒杯,盯着苏子静,一脸正经地说道:
“不,虽然都是这天下的蠹虫,但你才是躲在臭水沟里,浑身带味儿的,我可不是。”
苏子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随后他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一脸惬意地望了望四周。一片雪白,看上去美得很平淡,但也正是因为太过平淡了,让人觉得欠缺了一丝灵魂。
“总觉得我们这九鲤湖边上少了些什么东西。”
“有雪无梅不精神,有梅无诗俗了人。”灰袍男子随意一瞥,接过话道。
苏子静闻言眼神一亮,猛地一拍手,说道:
“不错,回头我就差人种上一圈,至于这诗嘛......”
苏子静沉吟片刻,突然一笑:
“这诗......待阁儿回来后,让他题上吧。”
说完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事来,回过头看向灰衣男子,刚欲说话,后者便言道:
“北离那边的消息是真的,但是你也不用操心,有人会替我们去处理的。”
苏子静默然,许久后望向南边,轻轻点了点头。
“子安,阁儿这些年,多亏你费心了。”
灰袍男子没有说话。
不知何处来的一只白鸥,绕着亭子飞了两圈,随后轻点一下湖面,继而飞去。
苏子静走到他边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屋,天凉了,你身子本来就不好,小心等不到阁儿给你养老送终。”
苏子静走后许久,灰袍男子才端起酒杯走到亭边,看着先前白鸥飞离的方向,将杯中酒缓缓倒入湖内。
随着酒水落下,种种往事在脑海一闪而过。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
西东覆了几个秋。
江山在,帝王改。
庙堂高低位,
江湖胜负手。
谁能两处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