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无事,水享和白安尤其闲哉,铺子口两人受这阳的照耀,兰树的荫庇,还有山江城温柔的风,从那九重天聊到冥府,聊那东海的蛟龙再到相山住的仙人
说来也怪,铺子旁的绪无坊里最近总是无人,清挽不知去何处,只是每次见到他,脸上都略带沧桑
中元,雨也下得格外绵密,街上稀疏的两三行人撑着油纸伞
这个天的女人有何事干呢,莫过于在家中数落起常常混迹赌场的男人,所以这浮云客栈的赌场也显得格外冷清,水享去赌场兜了一圈回了数落起了清挽
“清挽这个杀千刀的,我好心给他捧场,他却嘲笑我牌九太滑稽,还有借我念一用”水享翻了给白眼,不耐烦地说
“清挽这厮早晚被赌徒打死”
白安耷拉着眼皮,不知道从哪端出来的瓜子仁摆在水享眼前,没有想回复的样子
看见芸梓撑着把油纸伞匆匆忙忙朝铺子里走了,红色的嫁衣飘洒空中,抖出一抹沉香来
“我来借你写东西用用”
白安看了一眼芸梓,坐在水享旁边翘起二郎腿,不知道从哪搞来的细树枝剔着牙,傲慢地说
“甭想拿这东西忽悠我”
水享一手托着下巴,一手伸在芸梓面前也以一副傲慢的样子对着
“给点银子瞧瞧”
芸梓气打不到一处,拨弄着水享胸前的项链,摇了摇手上的饰品
“我就这么点家当,全都被白安坑去了”
水享拿起一个瓜子仁扔进嘴里,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背对这芸梓睡着了
白安也伸了个懒腰,转头就要躺下,芸梓连忙拿出二两银子摆在面前
“就这么多了”
椅上的水享碎碎嘴
“恁可就别谦虚了,谁不知道芸梓你这寡妇说数一数二的有情人”
白安随声附和
“更有甚者说,浮云客栈的牌匾里藏在银票,芸老板的袖口留在金子”
水享晃了晃芸梓弱小的身子
“碰”
一个金子砸在地上,水享眼疾手快,在芸梓先一步拿到,拍了拍上面灰,揣进自己兜里
“有时候小道消息还真准”
破了财的芸梓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一副美脸慢慢的不高兴
她坐在椅子上,用手指着宝玥匣里的一个东西
“我要拿那里面的东西一用”
白安一副从容的模样伸出手来
“你还没给钱呢”
芸梓“啪”的一个巴掌就要扇过去,若不是清挽推门拦住,恐怕白安的脸就不保了
“你个孽种还敢来我铺子里”水享抄起架势就要揍清挽
白安连忙拦住水享
清挽提的一袋杏仁糖扔给水享,见了这有糖吃,水享也就原谅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我这铺子作甚”白安从水享手里夺来糖,喂给肩上停留的素鸠,轻抚青涩的羽毛
清挽拿出竹简,在桌子上铺开,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着自古以来的故事,清挽颤颤巍巍地说
“中元后的七天就是俞瑶的忌日,我已收了七万一千一百一十九缕怨气,可以让她醒了吧”
说着,清挽发了疯似的拉住白安的手
“我要你帮我”
白叹了口气,拍了拍清挽的肩
“俞瑶死后,你为了不让她魂魄消散,用执念挂了她八百年,即使复活了,恐怕也不是你喜欢内个姑娘了”
“不管是不是她,我只要她活”
清挽哭着从兜里掏出千木钗,放在白安手上
“这个给你,拿它换踏云笔”
白安接过钗子,顺手插入水享的头发里,白安打量了一番,得意地点点头,这才打开匣子
清挽憔悴,想起那姑娘,泪花泛滥在眼眶,紧握着拳头,向白安苦苦哀求
“白安,我逆天而行损了太多修为了,救不了俞瑶,你要帮我,就算我欠你个人情”
“这也是逆天而行,损修为的”
“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吃的是年岁沉淀的修为,而你吃的是人们给神灵的供奉,只要还有人给你上供,就不会飞灰湮灭”
白安当然知道,他只是怕清挽越陷越深,他不想让清挽为“情”一字沦陷,助纣为虐
转眼看见清挽坚毅的眼神,白安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白安无可奈何摇了摇头,简单收拾一番就准备去冥府
这次去冥府比上回白安带着去要体面许多,只见清挽结印,一行人便到了清挽在冥府置的宅子
水享第一次这么大的屋子,而屋子里关着的正是被执念所压的白瑶
俞瑶静静地躺着,嘴唇苍白毫无血色,手腕脚踝被红绳捆绑,眉心点上朱砂,手握一个贴有生辰八字的稻草人,青丝垂在地上,盘旋
水享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名堂,只知道这是写歪门邪道,碰不得,所以好奇心驱使她仔细观察,但还是依偎在白安身后
白安好像也是第一次见这情形,脸上略显惊讶,转头看向清挽,皱着眉,一言不发
清挽没有理会白安的眼神,只是咬破手指,放在眉心,血液满眼至发丝,才缓缓受起手
此事的清挽虔诚地像做了一种仪式似的
“这真的有用吗”
水享好奇地问了问,白安点点头,在其耳边轻声说道
“这里这么邪门,不如你出去避避”
水享看了看外来更加邪门的冥府大厅,还是留了下来
阴气之中,压迫的四周没了生机,水享不知怎地,突然倒地
体内的五脏六腑仿佛被融化一般,身躯千疮百孔,好似被千刀万剐,趴在地上
水享死死抓住白安的衣角,可白安聚精会神地注视眼前的俞瑶,哪能注意到水享的动静
清挽看见异常的水享,拍了拍白安的手,白安看了看地上死去活来的水享,手指轻点红痣,他知这般模样和兰琦经过都有一般,怨气弥漫
清挽感到奇怪,一眼看不透水享体内的何物与这怨气共鸣,只看见千堂木勉强压制
白安从兜里拿出两许朱砂,让水享紧握着,背起水享,说了声抱歉就飞出了冥府,只留下华桑一个人
太阳还没落山,清挽所以并不着急,毕竟他等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一个落日,和过去的几千年相比,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罢了
他会到那绪无坊,芸梓就坐在门口
芸梓和俞瑶是故交,看见芸梓这时候来找自己,清挽知道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果然,清挽刚坐下来,那女子扬起嘴角得意地笑了,眉梢眼角都带着邪佞,一字一句地说
“清挽你自作孽,害的俞瑶不得飞升成仙,堕身成魔,她留你不得,不信你等着,她醒来,必定百倍奉还,比死还难看”
清挽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结果,却也不怕,自己都过失,想要挽回,奉还说必要的
清挽只是想再看一眼,看一眼曾经挚爱的姑娘
“寡妇你不懂”
清挽刚要长叹,可有倒吸一口起,敛敛眸
“与其她什么也不做,不如将我千刀万剐,心里好受的多”
芸梓自是不懂,她来这一遭,也只是为了手里的书信
她将其交给男人手上,却换来了长久的沉默
好久之后,清挽拿起书信想要拆开可是又放下了
垂着眸,扯了扯嘴角,抬起头对芸梓笑
“我还是不看了,有什么话当面说吧”
清挽把书信喂给烛火,光照亮了男人的身影
孤寂凄冷
白安回到铺子,拿出柜子里的千秋香让水享嗅了一番,就睡着了
醒来已是薄暮,白安看见水享脸上酸溜溜的脸色问到
“做什么春梦了”
水享扯开被子,叹了叹气
“春梦无痕啊”
“你不要糟蹋古人的诗句啊”
打开宝玥匣拿出存放几百年之久的宝物,白安将其瘾入千鳞衣中
“我去清挽那里,你要不要去凑凑热闹”
这种有瓜可吃的事,水享当然不能放过
在路上,水享问白安
“怎么你身边这么多有故事的人,而且都是有钱人,个个身怀珍宝”
“他们要是没钱,我拿什么养你和铺子”
“我可以自力更生啊”水享伸出手来,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猫爪迎在月光下
“那你明天就搬出去住吧”
水享听了一顿,连忙挽住白安的臂膀
“白安你最好了”
“你就嘴说的好听”
“我长得也好看”
水享不服
清挽在续无坊等候多时,看见月光下一并走来的白安和水享才放下心——他怕白安不来
这本是山江城最热闹的一条街,可现今只有几人等待着白安
往日的喧嚣好像都碎在了漫长的年岁里
白安看向清挽,给他示意一个眼神
清挽衣袍一挥,俞瑶出现在街道中央,被一群食腐肉的白玉鸟围住
白玉鸟眉心一点红色羽毛,看起来煞为可爱,水享伸手接过一只
“这么可爱的鸟,却要吃腐肉”
“知人知面不知心,祸坏沧桑的妖魔在六海之内都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白安拉起水享远离这邪气的动物
水享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成猫上树,看看这白安是怎么唤醒俞瑶的
有了清挽这么多年的准备,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白安美眸一提抽出清挽腰上的踏云笔,执笔在白瑶的眉心勾出她三魂六魄的模样来
又从兜里拿出事先准备的黑砂,笔尖点一点,盖在描摹的三魂六魄上
一切尘埃落定,如今只是等待着眼前的美人醒来,每个人都很安静,清挽在旁边僵着身子,一步也不敢向前,只是袖间的拳头悄然握紧
俞瑶依旧紧闭着眼,刹那间,白玉鸟全部扑扇翅膀腾空而起,慌忙逃跑,只留下啼叫余音绕梁
清爽的晚风在此刻静止了,所有人屏着呼吸,少女的嘴角微微上扬,粉红色的嘴唇轻启出声,悠悠道
“人间,好久不见呢”
说完,俞瑶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满天繁星的天空,滴溜溜地转动眼珠,她一话未说,只是嘴角的弧度越发锋利罢了
轻轻侧过头,看了身旁凌落的翎羽,又转过头来,看向天空
这是人间,与她分别多年的人间
真是没有想到,有一日,她能重回人间,看着皓月当空,繁星点点
起了身,将那停滞的晚风带去远方
姑娘活动着八千年未动的身躯,摆弄摆弄脖子,正瞥见呆若木鸡的清挽,轻轻一笑,又轻言轻语地问候
“哟,老朋友,还没死呢”
清挽看着俞瑶,眉宇之间的安宁早就被阴厉带替,不由一片怅然
她曾经是那么美好,干净魅力,陪着自己走过岁月长河
可如今染了血,成了这幅模样
到也罢,醒了就好,清挽看了一眼,也就转过身,轻轻地来,悄悄地走
这世间的情爱真是难以捉摸,见不到难过,见到也难过
俞瑶只是看他一刹那,清挽等了八千年,只是为了今夜的一眼,也就黯然离去
她的目光然后转向一个男人
他叫萧宇,俞瑶死时他送了她一程,冥府走了一遭,多亏有他才不至于太过寂寥
俞瑶如今复活,他必然要来看,他的姑娘站在旁边,微微笑
“嘿,萧宇,你还没等到呢的凤凰吗”
“没”
只是简短回了句
俞瑶听后挑眉,目光打量天地,来来回回,风景无数
白安和他的猫,嫁衣如火的寡妇,还有沉默的男人清挽,无疑是好风景,风也是,雨也是
眼前沉默的男人更是
她走向他,走过去
“我这惩恶扬善的老朋友,我这十恶不赦的人就在你面前,你怎么不将我就地正法啊,你在不下手,我可就下手”
俞瑶步步逼近,走在清挽面前,咄咄逼人
清挽沉默了片刻,然后张开嘴对俞瑶说
“俞瑶,是我负了你,我无话可说,而今我一人在这里,是杀是剐,是魂飞还是魄散,皆由你”
俞瑶安静了半晌,再张嘴不过不屑一笑,清挽再看眼前人,还是当初那般自己最爱模样,岁月静好
那姑娘一字一句的对他说
“清挽,我要让你知道,今生你最不该干的事,就是负我”
清挽垂下头,豆大的泪珠从眼中脱落,不复往日潇洒,如今如懦夫
他没有说话,恐怕俞瑶的话对他来说,字字诛心
最后还是芸梓看不下去了,把俞瑶拉在自己身边,什么也未说
水享看完热闹就感到无聊,对着树下的公子喊到
“白安带我回家吧”
公子看向树上的姑娘,沉默着伸出手,说了一个字“来”
水享伸个懒腰刚要往下跳,一个身影就抢先到了白安怀里,黑色的长袍随着晚风飘啊飘,荡在这人间,沉寂这么多年,终于又走了一遭
白安被吓了一跳,若不是俞瑶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恐怕就要飞出去了
“我没地方可去,小姑娘要不要和你家公子商量一下,留我一晚”
躺在白安怀里,对树上的水享打了个招呼
不等水享说话,旁边沉默的清挽先开了口
“我清丰山的宅子还给你留着,你去拿那里住吧”
“那可是清丰山,清丰仙人住的地方,世上数一数二的清静之地,我可是杀人无数的大魔头,早就去不得咯”
清挽被噎得说不出来话,在白安怀里俞瑶朝树上的姑娘挥了挥手
“小姑娘听见了”
水享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向树下的俞瑶伸出手
“银子”
俞瑶从白安怀里下来,摸了摸腰包,除了岁月沉淀的灰,似乎身无分文
身旁耐不住的清挽耐不住无言
“你其实可以去那住的”
言语中掺杂着乞求
“你想我啊”
俞瑶眼神早已没有从前温柔安宁
清挽垂下头,敛了敛眼,下巴低落又昂起,然后蛮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换了的不过是俞瑶满眼讥讽,嗤笑一声什么也没说,一跃而起,上了兰树,搂住水享的肩
“我没有银子”
水享白了一眼俞瑶,没什么表示
“但是我有身子”
水享端倪了俞瑶这幅清秀的脸颊,曼妙的身姿,还有与这脸不相关妖异的神韵,点点头,看向树下的白安
“白安,我给你收一后宫”
水享和俞瑶坐在一起
在一旁的芸梓不做声,只是目光一直在绪无坊的清挽,从兜里拿出两个金镏子扔给水享
“让她住几天吧,这些日子,俞瑶就麻烦你了”
白安拦住芸梓,皱起眉头
“你到底也没有搞清谁才是铺子的老板啊喂”
芸梓从兜里又抽出两枚金镏子,给了白安
“这样足够了吧”
白安接过,用衣袖抚去灰尘,永牙咬了咬,嗯,是纯的
“芸老板就是财大气粗”
又故作镇定地说
“先住个三天吧”
俞瑶抱住芸梓
“芸梓你最好了”
然后随着水享和白安一同回了铺子,直到没了身影,芸梓凑近清挽
“真窝囊,我都替你害臊”
破了财的芸梓,心里自然不爽,数落了清挽也便回到客栈
清挽独自留在这安静的过分的夜,落魄的像个丧家犬
丧家犬抿了抿好看的嘴唇,无声地,豆大的泪珠悄然落在窗台
渐渐地,无声落泪成了低声抽泣,泪水打湿了大片衣袖
低声抽泣又成了嚎啕大哭,清挽用湿透的衣袖不断擦着不止的泪水,向一个受委屈的小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