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未读完的书,走未走过的路,赏未赏过的景,看未看过的人世间。”关璀语声浅慢,隐约带着笑意,却有种郑重,她道,“这才该是我的一生。”
“但终是世情如此,你如何避开?”
“何必避开?”关璀眼中笑意不散,却有灼灼光芒,“直接打破岂不更好?”
“如何打破?”
“只需要一把斧头和一只执斧的手。”关璀道,“要是我们那位皇帝陛下举起了那只手,那么,我倒是愿意做他手里的那把斧头。”
“至于该如何让陛下举起那只手……”关璀笑得更加明丽,“我还在斟酌要不要走出那一步,前朝旧俗糟粕桎梏着天下女子甚多,以至于到最后就连她们自己都觉得自己一生所受的压迫理所当然,而我若执意从外打破,大约也是适得其反。”
“如你所说,这便是世情。”关渡道,“破思想之桎梏才是根源,那么你莫非还想做教化天下女子之事?”
“教化天下,这是皇帝陛下该做的事情,我凑什么热闹。”关璀嗤笑,“只是如今天下尚未大定,百废待兴之时,咱们新朝的皇帝陛下想必焦头烂额之处不比当初征战时要少,大约也顾及不到此处。”
“说到最后,你这不是兜了一个大圈还回到了最初的问题。”关渡瞧着她,又道。
“问题只在我愿与不愿之间,我便不能意气昂扬地将世情踩在脚下么?‘打破’,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若无足够的说服我的理由,我既不在其位置,也不该越俎代庖;而‘避开’莫非得让我寻个山野深林,或寻个未开化的不毛之地,永远避世而居?”关璀言辞间有些与她往日性情不大相符的不羁,她狡黠一笑,又道,“既然绕回了最初的问题,那方才的问题,祖父您再问我一遍。”
“世情如此,你如何避开?”关渡一笑,极是配合她了。
“那便不避了。”关璀语气算不上郑重,细听来似乎还有些玩笑意思在里面,“那便请祖父替我寻一个志同道合的男子吧,如祖父一般,如外祖父一般,如父亲一般的。可同游天下踏遍山川,可同览史书共证典籍,亦可各有所专互为良师,往来辩驳可为益友。”
关渡了然,关璀所说也许已无关自己所说的世情了,但细想来,这是最简单也最难得的事情了。
“这……或许不是轻易能寻到的了。”
“那便请祖父赐我一双慧眼吧。”关璀笑,“不可强求,只待来日。”
外面风声簌簌,不是风声,是树声,间错着山泉流水声和高亢清越的鹤唳之声,而屋内却有几分闲适的静默。
关渡看向窗外略显晦暗的天空,今日天气不甚明朗,见不到太阳,云雾飘渺,山岚层叠,到此刻都还未散去。
“祖父在瞧什么?”关璀将旁边琴案上的琴推过去,“劳烦祖父替我调下弦。”
关渡接过去,拨了拨弦,“未瞧什么,只是在等一个人罢了。”
“祖父有客人将至?”关璀瞧自家祖父神情,便知他口中所说的这位“客人”,大约不是他心里的佳客了,却还是笑问一句,“可需我山下相迎?”
“不必,一位不速来客罢了。”关渡几下将弦调好,也略奏了一小段,才又推给关璀,“好了,你试试。”
关璀摸来布巾擦了擦手,试了两下,笑道,“我虽听不见,但祖父这琴弹起来很是顺手。我先头自己制作的那床琴,祖父可还记得?原先调试的时候到还好,但做成上弦之后不知道何故竟有些抗指,枉我还一步步沿着古法精心制作,前后花了三年时间,到最后只得留在家里落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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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琴,工艺制作上倒是没什么大差,就是木料略差了点。大约也存放不当,最后有些变形罢了。”关渡道,“这琴,你若喜欢,带了走便是。”
“祖父之赐,阿璀敬受。”关璀笑容明媚,眼中光彩夺目。
此时的她,已非七年前的她了。
关渡看着她的笑容只觉得心安,他早年丧妻,并未续娶,若他真如世人眼中所见的梅妻鹤子的孤清隐士,那阿璀便是他如今的红尘温暖了。
“祖父。”关璀突然唤住了关渡,目光看向通向远处的小路尽头的几竿竹子和一棵歪斜的老梅,那里是到此间小院的入口,她一字字道,“乱世之中,名士层出,是时局所成就。但祖父于乱世而避,于治世而出,看起来并不是个好选择。”
关璀如此突然的猜度之言,显然让关渡有些意外了,他显然是没有想到不过十六岁且身有残疾,对外界感知须得旁人传达的关璀,竟能有如此敏锐的直觉和通透的目光。
“先生。”
关渡失神的片刻,待欲开口想要说什么的时候,会景突然叩了叩门进来。
“有客来访。”
关璀虽未曾听到会景说的什么,却已然明了,她一笑,自抱了琴起来,“祖父且待客,我去屋后坐坐。”
又对会景指指旁边的木箱子,“劳烦一会儿引客人进来后,帮我把这个送来,多谢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