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刘据柔声,“进儿。”
刘进打了个寒噤。
这声音,这腔调,像极了后世自己父亲,发现自己趁他上班的时候偷偷看电视,要请他吃竹笋炒肉之前的腔调。
“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谎称天子已死,是你的主意,还是你祖母的主意?”
“祖母告诉我的,她怎么说我就怎么回来说给你听了。”
“你说谎!”刘据猛地一拍桌子,整的桌面上的油灯都“砰”地,暗了一下。
“孤能不了解你吗?无且回来说,你祖母十分赞赏为父的主张,要为父放手去做。然后你这个时候单独跳出来,说要祖母屏退左右,然后回来之后整个说法就从天子被小人蒙蔽,变成天子已经驾崩了!”
“要是真的是你祖母获得的消息,她能不直接当场和无且说明白吗?怎么你一去密室会谈,转头就变了腔调!还在狡辩不是你的鬼主意吗!”
“你以为你每次一撒谎的时候,就习惯性地扣右手食指,这点小动作从小就教导你要改,你到现在都还有这个习惯,以为你父亲是傻子吗!”
刘进叹气,穿过来后,原主人这记忆全无,但是这肌肉记忆居然还有遗传下来,真是可恶。
只得老老实实地承认,“是儿臣的点子。”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刘据又是愤怒又是惊恐,“那可是你的爷爷!也是天子!他活得好好的,你张口就诅咒他驾崩了!这下好了,以孙弑祖,以臣弑君,不是巫蛊都是巫蛊了!”
“进儿,你不会还是那魇镇入体了吧?还没好清?唉,早知道就不那么仓促地把胡巫都烧死了,留下来一两个给你解解毒,也是极好的!”
“我没有!”刘进脖子一梗,大声反驳,“我只是觉得,不这么说的话,按照白天咱们合计的那套思路,只会是死路一条罢了!”
“怎么可能是死路一条?”刘据立刻反驳,“天子好大喜功,最近要求又颇为苛刻,这是朝野上下的共识,江充等人都是他的爪牙,毁其党羽,众正盈朝,相信以天子的英明,这朝堂风气很快就能扭转过来!”
“是么?”刘进目光炯炯,“父亲您监国也有年月,这风气,是杀了江充苏文,就能好转的过来的么?”
“当然……吧。”刘据有点心虚地扭过头,显然他也知道,自己的老爹才是一切的幕后黑手。但是子不言父之过,尤其是,不能在孙子面前说,“你爷爷年老德薄”啊!
“好吧,姑且算父亲您是对的。”刘进也无意在这里和刘据争论,就小小滴以退为进了一下,“但是之前咱们筹划的,是天子被坏人所蛊惑,以至于朝堂上下震恐,是也不是?”
“是。”
“然后父亲您作为太子,深孚人望,毅然决然地站出来,要清君侧,反对那些小人,是也不是?”
“是。”
“所以您是默认,天子是能够完全行为自主的,只是短暂地被小人迷惑了。”
“是。”
“那帮小人,距离天子比您更近,他们的话天子更容易相信,是也不是?”
“是。”
“那么,假设对面说服了天子,说您是为了皇位才行此谋逆之事。有没有可能?”
刘据艰难地,“有可能。”
“好,两军对垒之时,弓上弦,刀出鞘,对面突然宣布,太子才是谋反,他们奉诏讨贼!您该如何应对?”
“我们的檄文里不是说了是奸人所惑,天子才有如此的命令吗?到那个时候,士兵百姓会信吗?”
“可是您也说了,天子是具有自主意识和行动能力的,只是更加相信那些小人的话罢了。到那时,天子突然现身,宣布您才是反贼,您该怎么办呢?”
“您能保证,那些士兵和百姓,不会倒戈相向吗?”
刘据张口结舌。
刘进越说越大声,“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诅咒天子死啊!那是我的爷爷,我敬他爱他还来不及呢?”
“之所以宣布天子已经驾崩,有见者乃方术作祟,就是为了防备这一种情况啊!”
“毕竟兵者,诡道也。知其不可能而为之。万一对面使出这一招,我们该如何应对?”
“我只是想赢罢了!什么肆意妄为,不忠不孝,打输了,什么脏水都可以往咱们头上泼!”
“父亲您养育我多年,应该知道,我怎么可能是一个不忠不孝之人!”
刘据持续地发愣,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对”。
刘进深行一礼,“这其中的道理,我已经和祖母说清楚了。她也很赞同我的想法。现在,我已经把所有的想法都和父亲您说了,我只是想赢罢了,并没有其他的心思。”
“毕竟此行凶险,赢不了万事皆休。”
“今晚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儿臣告退。”
刘据突然出声,“你祖母有没有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刘进脚下不停,“舅舅吗?她的确说过。”
刘据自失地一笑,“是啊……”
“你舅舅当年为我们带来了胜利,但愿这次,你也能给我们带来胜利。”
刘进停下了脚步,“是。”
刘据温言,“进儿,不要那么着急就去干事。先去你母亲那里看一看吧,毕竟后面忙起来,下次再见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你新纳的那个佳人,叫什么……王翁须是吧?她应该也和你母亲呆在一起,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