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德不愧是写惯了布告露布的,简直就是千字雄文倚马可待。
他文不加点一挥而就,然后把笔一甩,就开始洋洋自得的念了起来:
“天道昭昭,日月悬镜;国命岌岌,乾坤动摇。乃有江充、苏文等,奸谗弄权,禄蠹盈朝;挟威张势,惑乱主聪;败坏纲常,擅诏弄权。外则虚恭以蒙主,内则柔媚以害上。谗言盈耳,伤我骨肉,欺上罔下,乱吾朝纲。是故生灵嗟叹,黎庶受戮;宫闱不靖,社稷颓唐。”
“伏念臣,嗣君太子,位膺储贰,谨奉圣训,谦和顺命。然奸邪蔽日,忠良蒙害,挟天威之权杖,施虐毒于四方。社稷之安不在,汉室之基何方?……”
“今兹檄告四方,凡我社稷臣民,咸共闻之:清宫掖之恶,匡朝廷之纲;除奸祛恶,以慰人心。顺天者受恩,逆道者受诛!……”
刘据啧啧赞叹,“写的极好,没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石先生的文笔才情,孤一向是信得过的。”
正准备吩咐下去,“就按照这个文书内容,抄录多份,待得天明之后,去城中四散宣讲!”
刘进突然出声,“且慢!”
刘据疑惑地看着他,“进儿?”
刘进跪下,“去拜访祖母的时候,祖母和儿臣说,她派去的使者和她说,天子因为长期遭受那些小人的毒害,已经驾崩于甘泉宫!”
就算是给此刻刘据头上来一道惊雷,恐怕也不会造成更大的冲击了。
刘据往后跌跌撞撞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进儿你说什么?是我的耳朵花了吗?你再重复一遍,再重复一遍!”
刘进抬起头,流利地大声说,“儿臣说,从祖母那里得知,天子因受小人所惑,已经驾崩于甘泉宫!”
这下声音很大,连周围的门客们也听的一清二楚。
刘据的脸色突然灰败了下去。
他喃喃自语,“这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的父亲,印象中雄姿英发的父亲,一生不弱于人的父亲,一个就算晚年昏聩若斯,杀了他的亲儿女,都能让四海宾服的男人。
就这么没了?
刘进此时可管不了那么多,他起身长立,径直对着石德说,“少傅,麻烦您再修改一下檄文吧。”
石德此刻也震惊于刚刚吃到的一手大瓜,闻言立刻愁眉苦脸,“殿下是要微臣怎么修改?”
刘进不假思索,“咱们的目的仍然是清除奸佞,只是事发偶然,天子恰于此刻驾崩了。您的文章做的极好,基本无需修改,只有一点,加上天子已经驾崩在甘泉宫。以后百姓,凡是见到有声称自己见到天子的,必然是那些小人使用方术,生造出来的木塑泥胎罢了!”
石德唯唯,立刻开始对着竹简刮削起来。
刘进环视四方,看着一圈刚刚还在慷慨激昂的门客,此刻都因为突然的消息而呆若木鸡,不由得提高了嗓音,“至于诸位,这件事实在是事发突然,我也是刚刚才从祖母那里接触到的消息。很抱歉,大家受惊了,接下来,大家还是继续按照计划执行任务吧!”
众人轰然应诺,然后四散着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
刘进凝视着眼前的一切:长乐宫中的卫士开始急促地披挂起来,已经有部分门客聚集起来,和卫士准备一起出发去武库取装备,由于实在是太过仓促,完全无准备,整个场面看上去有些杂乱……
不过无论如何,太子宫的战争马车,总算是开动起来了。
刘进看着眼前这一切,紧张地开始计算自己下一步应该去哪里:武库吗?这帮门客应该不至于连个武库都拿不下;宫中吗?祖母已经把印信全部交出来了,现在皇后太子两宫的兵力应该全部调动起来了……
长安城里什么兵马才是最主要的守备力量?也许自己下一步就要去这几个军营,看看能不能让这些部队归属于自己……
突然背后有声音传来,“进儿,我们单独谈谈。”
是刘据。
他的脸色仍然苍白,不过声音总算是恢复了一些气力。
刘进惊讶的转过身,“父亲,今晚起事,诸事繁杂,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在父子对谈上?”
“咱俩各自得负责起自己的一摊啊!”
刘据坚持,“孤知道,孤只是想和自己的儿子说说话。”
“放心,夜很长,有的是时间。”
——————
父子二人相对而坐。
刘进沉默地注视着桌子上跳动的火苗。
这回没有影子可以供自己盯着了,刘进只能百无聊赖地看着铜灯上提灯侍女的那张脸。
大饼脸,不是瓜子脸,差评。
刘据突然开口,“天子是真的已经死了么?”
“真的。”刘进回答的斩钉截铁。
都有祖母背书了,难道还能不信吗?皇后的声誉,那可是这几十年有口皆碑一点点积攒下来的。
“你祖母怎么说的?”
“祖母说,她最后一次派去的使者,和她说去了一趟甘泉宫,还是没有见着天子的面。但是有交好的黄门私下里和他说,天子实际上已经驾崩了,现在是那边的宦官在用方术勉强维持着状况不变。”
“那个使者什么时候去的,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知道啊,呃,也许是今天?”
“反正我不是和无且去拜访祖母吗?她屏蔽了左右,然后告诉我这个消息,让我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个消息带给您。”
“天子驾崩,兹事体大。祖母还说要我劝您,既然已经决定起兵,那么尽管天子已经驾崩,这起兵的事,不能终止,必须进行下去。”
刘据叹气,“我懂。”好歹也是监国十余年的太子,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故事他还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