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进匆匆回到太子宫中。
太子府中已是一片忙碌场景。
他的父亲正在对一群门客说话,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和诚恳。
“……如今天子身染沉疴,遂被小人所趁。他们内外勾结,把持朝政,肆意妄为,中伤于我,说我欲对天子行巫蛊之事……”
“在座的诸位,都是我刘据的上宾,大家与孤朝夕相处,应该也很清楚,孤是一个怎样的人。”
底下的门客乱哄哄的,都开始胶嚷起来。
“没错,我们都知道太子您的为人!”
“若不是太子您的忠义之名传到我们家那里,我又怎么会千里迢迢来投奔您呢!”
“俺永远记得,当初俺娘生病了没钱治,是殿下您正好路过俺们家那里,出钱请郎中给看好的!俺娘和俺说了,殿下是好人,从来不会有半点坏心思!“
这其中,属王破吼的最为大声,表情也最为激动。
“当初某在上林苑打猎,不小心惊起了一头黑熊,虽说某收拾黑熊,那也是手拿把掐,但是那阵子家里穷,吃不饱饭,身上没力气,差点反被那老瞎子所擒。”
“关键时刻,还是殿下您刚好经过,救了某一命。某从此之后跟着殿下您,就再未饿过肚子。殿下为人,那是没得挑的!”
待得乱糟糟的声音稍微小了一点,刘据微笑着,继续开口,“这些小人,当初他们污蔑公孙丞相父子,巫蛊诅咒天子的时候,孤为公孙丞相说了好话,但是天子更加相信他们,于是公孙丞相被灭了满门;”
“后来这些小人,污蔑孤的姐姐诸邑公主,还有大将军的儿子,孤的表弟卫伉,也是公孙丞相的同谋,孤想为他们说话,但是天子根本不让孤张嘴,于是孤的姐姐和表弟也被处斩;”
“这一次,轮到孤和母亲了。这些小人,居然说孤在自己的宫中埋藏小人,意欲诅咒天子!诸位日常与孤一起生活,应当知道,目前天下凋敝,百姓日子过得艰难,每天单纯想让大家多吃一口饭,孤处理政事就已经忙不过来了,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呢!”
底下赞同之声音渐起。
“况且,父亲年迈多病,孤进奉汤药,恨不得以身替父生病,先哲说过,父亲病了,做孩子的只有忧愁生气的份,只有那无君无父之人,猪栏牛圈之辈,全无心肝,才会想出这种可笑的谎言!”
“但是这次,没有人替孤和孤的母亲说话了。”
“孤和母亲都向天子派去了使者,但是天子不愿意见到他们。”
“你们中间的有些人可能很熟悉这个故事吧,毕竟有几次的使者就是你们。”
“孤的母亲,她抚育了孤和两个姐姐,教导我们要孝敬父母,爱护百姓,尊重贤人。她的德行从来无缺,犹如天上皎月;她管理的后宫井井有条,女官们各司其职,从来没有嫉妒之事发生。”
“她有什么过错呢?竟然要受到这等卑贱之人的流言中伤,使得她的清誉受损!”
“今日,孤自太子宫起兴兵,讨伐奸佞,荡涤朝堂,愿经役,使海内四平,百姓安居,从此之后,天子身边,尽是志虑忠纯之士;触目可及,皆为才干应许之臣。”
“孤知道,这条路很艰难,天子宠信小人,孤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举大事者,无非一死而已。但是孤,这次,不惜一死!也要护我大汉江山,还他一个清清白白!”
“诸位来孤宫中,有时间长的,也有时间短的。时间长的,孤自诞生以来,天子就指派你们教导孤了。时间短的,有的是孤交游时遇到的,有的是孤出行的时候带回来的。不论是哪种方式遇到的,大家共事,便是缘分。”
“今日孤意欲举大事,诸位可以自便。此行毕竟千难万险,诸位的身世家境又有异同,如果不愿意和孤一起的,孤已经备好了盘缠,诸君可以自取。”
他向旁边一指,内侍适时地端上了大盘的金银,明晃晃地很是耀眼。
“如果愿意与孤一起的,孤很感激,但不强求。”
“现在,请诸君自便吧。”
刘据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前方的宾客们。
他缓缓地扫视了一周,看着这些他熟悉的面孔,有些已经白发苍苍,那是从小教他读书的先生;有些五大三粗,那是上次出行巡视四方,检查官吏贪污问题时偶遇的屠户;还有一个瘦不伶仃的的,那是上次钓鱼空军的时候捡到的,当时这家伙饿了三天都没有鱼儿上钩……
他脸上浮现出微笑,和这么一群人共事,真是有意思的事情。但是接下来的战争,不知道他们中间,能活下来几个?
从某种程度的私心而论,他宁愿这些人都拿了钱跑路……
突然,王破跪了下来,粗声粗气地开始说起来。
“某来太子宫的第一天起,某就是太子的人了!这次起兵,大不了就是一死!那某也是太子宫的一条鬼罢了!古人云,事生如死,那生和死不就是一样的吗?就算因为这场战争而死,又有什么可犹豫和害怕的呢?”
“再说,某与诸位共事,虽然不知道诸位是否喜欢某,但是某很喜欢诸位。就算死了,某也不过是去阴曹地府打一个前站罢了。如果在地府,只有某一人,那证明诸位都活下来了,这是多么令人欣喜的事情啊!如果大家在地府重逢了,那也不过是继续重温今天的日子罢了!”
“太子殿下,王某愿意出征,虽蹈山赴海,亦在所不辞!”
刘据睁大双眼看着他,指向他的手,竟然有点颤抖。
底下突然呼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
众门客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愿为殿下赴死!”
声音久久地回荡在太子宫内。
以至于过了好一会,还能听见“赴死……死!……”
刘据的嘴唇紧紧地抿住了。
过了一会,他才转向白发苍苍的石德,勉强抑制住声音中的颤抖,一揖到地,“少傅,这次出兵的檄文诏书,就拜托您了。”
石德捋了捋胡子,眯着的眼睛里满是笑,“固所愿,不敢请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