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旷能看到音乐的颜色。
这种生理现象被称为联觉(Synesthesia)。
是一种罕见的神经学现象,代表着一种感观的刺激会自主引发另外一种感官的感知。
有人能看到特定的数字与字母与特定的颜色相关,这种体验往往是自然而然的,在被点醒之前,联觉症患者不会意识到自己的体验与他人不同。
世界上每23个人就有1个人拥有不同程度的联觉现象。
但像陆旷这样“严重”的是极少数。
陆旷是从小就意识到他眼中的音符是有颜色的。
这没问题,并不十分特殊。
但他眼中的音符是有“丑“与“美”的,这就有趣了。
联觉(Synesthesia)只能产生感观错位,无法形成主观判断。
比如你觉得某个高音应该是红色,你不会觉得这个高音漂亮或者丑陋。
陆旷不同,他见到的,听到的音符,都会以丑与美的形容冲入感观,极丑与极美之间,就像是见到一朵鲜花,与一坨屎的差异。
小时候,为陆旷这种生理现象,父母也求过医,医生则说这不是病,是天赋。
为什么说是天赋。
那位医生在向陆旷展示过一首非常出名的萨克斯风《回家》,获得陆旷的喜欢,再一首《爱情买卖》,丑得陆旷哭了起来后,医生说:
“我是无神论者,但你们可以看成这是一种更高等生灵或者是进化之中对某些人的先天启迪,他天生就能感受音乐的丑与美,这是一种伟大的天赋。”
天赋。
是伟大的。
但父母的投入,多少有点浪费。
父母在请了钢琴老师教了陆旷将近五年后,陆旷的钢琴水平依然停留在入门阶段,但陆旷的专业性和审美在持续提升,甚至足够指导老师了,那老师受陆旷的指点,在音乐比赛中屡有斩获,反倒给了陆旷一个大红包,这就有点扯。
勉强用那种卷面满分、实操完全垫底的成绩,考上了天音,陆旷这种“说起来天下无敌,做起来无能为力”的特质,就显得更加突出。
九门课程,七门不及格,只有音乐鉴赏和音乐史很牛逼。
但如果要做,比如谱曲,也需要实操,陆旷的水平就有点惨不忍睹了,同时,他对同学们原创作品的指点,是非常具有可操作性的。
可陆旷毕竟是来当学生,不是来应聘老师的,他自己的努力,也一直放在如何提升自己的短板,成为一名真正的音乐人,而不是天天跟同学们吹牛逼上。
人嘛,总是相信自己的天赋,相信自己与众不同,直到处处碰壁,满头是血。
老师和同学们对陆旷的认知,也从一年级时的惊为天人,二年级后的不过寥寥,三年级时的有点废柴,到了四年级的完全忽视。
陆旷呢,在系统的学习了四年音乐之后,付出了四年的刻骨努力,仍然达不到同学们诸如俞弦顾筝这种学霸随便一弹的水平后,也就完全躺平了,认识到,天赋是天赋,努力是努力,成果是成果,啥都不相干,人生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但……现在不太一样呢。
陆旷从这份原版的莫扎特手稿《加冕》上感受到了一种可填补的残缺。
那很有趣,之前反复欣赏这首有趣的《加冕》时,只能感觉到遗憾,感觉到有一些可填补的空间,但此刻看到手稿版的,这种“可填补感”,被具象化了。
因为是手写手稿的原因么?
因为其中倾注了莫扎特当年的感情的原因么?
总之,陆旷瞧见了一片片红色、一片片蓝色和一片片黄色之间的缝隙和空隙。
红色是兴奋,蓝色是平静,黄色是忧伤。
《D大调第二十六钢琴协奏曲》中充满了庄重和辉煌,开篇旋律明快,莫扎特运用了丰富的和声变化和复杂的节奏,以期让听众感受到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力量。
在陆旷眼中,那是大量的红,深深浅浅的红,与间歇点缀的蓝,以及轻微不可见的黄。
陆旷的视觉颜色中,红是兴奋,但红也不止是兴奋,它可以是庄严、是辉煌,也可以是浓烈、是恐惧,但这片红显得隆重而庄严……
这个篇章中,有一些可以填补的色彩缺口,在原版手稿上显得清晰可见。
如果加上一点蓝色,会衬托的红色更加耀眼,甚至耀出一种尊贵至极的金色来……
又或者,再加上一点忧伤的黄,忧伤也是思忆,是回念,念及过往,未来更加辉煌……
在陆旷沉迷于这种非凡的视觉奇观与逻辑思索时。
康养生的声音继续传过来:“莫扎特未将这首《加冕》完成,可能与它最为著名的一次表演场合有关,它曾在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二世的加冕礼上演奏,利奥波特二世被称为‘戴红帽子的屠夫’,他曾在刚果金屠杀过数以百万的黑人,红帽子是指他的王冠是用鲜血染成,莫扎特也许故意用一种缺憾的方式,指责比利时这位国王的血腥与残暴……”
有趣的说法。
“同学们可以从这个创作角度来考虑一下如何从情绪上对《加冕》做一个补充,当然,我对你们来说太难了,既然当前世界上已知的所有音乐家来说,都是个难题,但仍然可以做为一个思考的方向,用于提升你们对于音乐的审美……”
时间在流逝。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陆旷不记得时间流逝所对应的个人行动了。
也许他仍在动作,但也只是本能,等他再有明确清晰对客观世界的观感时。
他是站在那个电子黑板前的。
身后的教室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