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姑娘?您怎会在此?”
江近月记得去岁过年时,陆晏廷回京过一趟,回来后偶然和她提起过,说苏筝妤一直在青龙寺里清修,她父母想尽了办法,都不能让女儿回心转意。
如今这是……
苏筝妤苦笑一声,语气细如蚊蝇:
“你该叫我杜夫人了,我二月前已经嫁给杜尚书之子,此番是随他来的。”
听到这话,想起当年那个一脸决绝,说要为宁珩守节的苏姑娘,江近月心中微微讶异。
不过这到底是旁人的私事,她也不好多问,只淡笑着点头,将目光转到台上的歌舞中去了。
这一批歌舞伎跳得很认真,那一张张青涩的脸上虽然涂着彩脂,可她们的目光却也和从前的她一样,清透且稚嫩。
江近月看着她们,一时竟还有些怀念当年在教坊司苦训的日子来。
人的脑子可真是个好东西,在那样苦累的教坊司中待了数年,此刻回忆起来,却只记得好的时候,把那些艰辛都忘了。
可是心却不一样,心总是能牢牢记住那些所受过的伤痛,永世不会消退。
正想着,一旁的苏筝妤缓缓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想问我?当初说得那样信誓旦旦,如今又为何嫁人了呢?”
江近月回过头,不知如何回答。
但苏筝妤也不需要她回答,她像是找到了能听她倾诉的人,继续说道:
“我父母年事已高,家中只有一个幼弟,我什么办法都用过了,只是没想到,他们把家族看得比我重要。”
江近月自然知道这世道女子的不易,她只问:
“那苏姐姐在夫家的日子可还好吗?”
看见对方上的关切,苏筝妤淡淡一笑:
“你放心,我那个夫婿倒是好的,他说了,愿意给我时间适应。可是,最多也只有半年,毕竟,孙家娶我也要延续香火。”
她语调哀婉,整个人笼罩在一片阴影中,桌上的菜肴一口也未动。
江近月也不好多言,只劝慰了她一句:
“苏姐姐,放下执念,或许会更好呢。”
苏筝妤又陷入了怪圈之中,她饮了杯酒,扶额惆怅道:
“是人总有执念,江妹妹,难道你没有执念,没有必须要做之事吗?”
江近月拿起白玉瓷杯的动作顿了下,杯中茶水洒出两滴,虽然已经是适合入口的温度,可还是烫得她心口发震。
她自然是有的。
江近月忍不住抬起头,往陆晏廷所在的方向看。
坐在远处斜对角的陆晏廷,本在同老皇叔聊天,隔着大老远,江近月以为他不会发现自己。
但他似乎心有所感般,那道灼热的目光扫了过来,同江近月对视。
他微微勾唇,朝她眨了眨眼睛。
江近月对上他的视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眼,浅笑着低下头,将杯中茶水饮尽。
乐舞表演不断,美酒佳肴丰盛,后半程,江近月坐在命妇中间,听些闲谈八卦,不知不觉便到了散席的时候。
在场之人依次按品级向陛下行礼告退,等江近月和其他夫人们从天街出去时,一眼就看到了人群站得笔直的陆晏廷。
陆晏廷一边等她,一边和常玉京叙话。
见江近月来,他快步走到江近月面前,摸摸她头上的钗子道:
“就说戴这个有用吧?不然我都瞧不见你。”
“变着法说我矮呢你。”
江近月嗔怪地捶了他一下,扶了扶头上那根发钗。
前几日小葫芦这个混蛋把归鹿院一颗夜明珠摔碎了,江近月气得个半死,后来陆晏廷把东西交给工匠,让工匠仔细打磨,做出一只流萤夜明钗来,在夜里会发出不刺眼的微光。
陆晏廷和常玉京作别,牵起江近月的手要出宫。
“陆世子,且慢。”
人群中,一道声音在陆晏廷身后响起。
这声音有些沙哑,语速也很慢,阴阴柔柔的,就像暗处吐信子的蛇一般。
陆晏廷回过身,就见后头是礼官和那位摄政王。
那摄政王十足地放荡不羁,手中还拿着壶酒,笑着对他道:
“陆世子,久仰大名,要与我饮一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