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我短暂离开了让我手忙脚乱的职场,去了台湾旅行,那是我第一次去台湾,开启了我随性行走的记录。在此之前,我是一个有计划且害怕失控的人。
以下是我当年的回忆录。
飞机抵达桃园机场,我第一脚踩上地面,就兴奋得无以言表,这是个岛呀。活到现在,我还没有去过一个完全被海包围的地方呢。
桃园到嘉义的路上,下起了暴雨。我望着窗外,一刹那感觉很奇怪,好像路还是那样的路,雨还是那样的雨,可分明已经是在海峡这边了。空间上的距离感,把过去在内心里远远抛开。我在一个新的地方,扮演新的角色,做新的事情。这大概是旅行有趣的地方。
1、嘉义
来台湾的第一个夜晚,在嘉义的一个人家。
Ting执意要开机车来车站接我,这是我第一次在台湾坐机车。嘉义的夜很宁静,而我却默默地兴奋。
Ting是个多才多艺又直爽的女孩,她的家人也很可爱,爸爸貌似严肃却又无所不谈,妈妈亲和爱笑,妹妹腼腆。我们在书房里天南地北地聊,Ting的爸爸饶有兴趣地给我讲台湾的细枝末节:垃圾定时上门收集,车辆不按喇叭,司机习惯跟乘客问好和说再见,阿里山的樱花开满山野,七星潭的鹅卵石奇形怪状……我喜欢听,脑海中会浮现一幅幅画面。
Ting有个自己的小书房,里面有很多她的水彩和油画。她爱画画,在申请美国的大学,为此还在不断加强英语。我敬佩这样遵循自己兴趣的人。她泡了茶,我们边喝边聊。自然,我们会聊到彼此的旅行,她去的地方比我多得多,但她一直想去XZ,我答应我去的时候给她发照片。我们的很多想法很接近,彼此有种心心相惜的情怀。
我很喜欢Ting的妈妈,她很有智慧。但她说她并非总是平和的,年轻时脾气不好,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放在心里很沉重。后来她去阿里山的寺庙修行,每天念佛吃斋,在山中行走。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却一点点改变了她的心境。她开始发掘自己的价值,每天早晨在市场卖早点,下午有空就去照顾社区里单亲家庭的小孩,她内心因为这样的价值而感到满足。
“像你这样的旅行是很好的。年轻的时候到处走一走,心胸会开阔很多。Ting的妹妹还很小的时候,我们就到处旅行,我把她包在怀里,牵着Ting,都没有什么问题。”我羡慕她内心的富足,希望有一天也能像她一样,有家、有旅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去阿里山看樱花,我往返的路上都晕车晕得死去活来,恨不得把肠胃都吐出来,心里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夜晚回到嘉义市区,我走了好几条街还没缓过来,结果一袋盐酥鸡拯救了我。盐酥鸡是个好东西,香茅的气味让我重新对旅行充满兴致。
2、高雄
来台湾的第三天中午,我到了高雄。
从宁静小县,到繁华都市,感觉很不一样。去了驳二艺术特区、旗津岛、六合夜市,最感兴趣的竟然是驳二艺术特区的一个录音作品,关于阿里山乡一场铺天盖地的轰隆隆的暴雨,和雨后夜里篝火旁的丰年祭。想必录音师也是个极自然的人。
Jimmy和Judy比我想象的要年轻很多,五十多岁,看起来仍是四十几的容貌和精神。我猜想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常年旅行?
第二天早晨,Jimmy为我准备了吐司片和咖啡做早餐,还有他们自制的黑芝麻酱和凤梨果酱,美味极了。他告诉我凤梨果酱要怎么做,他们喜欢怎样涂,凤梨用台湾话怎样讲……我们的话题随意地发散,不知不觉谈到了家庭教育。我才知道原来有个词叫“妈宝”,Judy笑话说:“就是妈妈的宝贝,遇到什么事情都找妈妈,自己什么都不会干。”哎哟,大陆也有很多呢!Jimmy很不喜欢现在大多数家庭的教育方式,太宠爱孩子了,导致现在的年轻人独立性普遍很差。我有很深的共鸣,因为我若不是坚定地从爸妈那里收回主权,推开他们过多的关爱,现在也过着规矩且无聊透顶的生活,同时害怕陌生的一切。
我问他们的旅行,他指给我看墙上大版的世界地图,上面几乎插满了小针,标示着他们走过的足迹。我很震惊,眼巴巴地扫视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字,脸几乎就要贴上去了。很多地名,我连见都不曾见过。我对这个世界还是多么的无知!他们认为年轻人应该多出去看看,世界是很大的。“在我儿子读高二时,我们给他办了休学,带他去世界各地旅行,体验不同的文化。我们觉得那样的学习更实际。”
大概那时候起,我开始想要环游世界。
坐公交的时候,我尴尬了,找不到零钱,只翻出一把千元大钞。明明记得有一大把沉重的硬币,就是不知道塞去了哪里。我极不好意思地跟司机大哥说我没钱了,可否下次乘车时补到别的车上去。他笑了笑,同意了。我还是觉得丢脸,心里揣测,他肯定听出我的口音是大陆人,怎么能让人家有“大陆人乘车没零钱”的印象呢,万一人家误解我故意为之呢?坐下后,我又里外搜了一遍包,无意间碰到裤子口袋,哐当哐当响。嘿,我终于找到钱了!
很不习惯一百以下都是硬币,还那么重,每次拿到就想快速用出去,然而每次又换回来一些硬币,用也用不完。
3、垦丁
第四天,我已经行走在台湾南端的垦丁。阳光很好,风很清新,海很蓝。
我在小湾下车,因为没有太多钱,也不想住在喧嚣的街区,又想要去看更南端有什么,就顺着路继续走。包很沉重,里面还有电脑、单反和三脚架,路上不时有单车青年,冲我喊加油,大概是我的背包真的挺大。上帝派来一位机车男生,载我到船帆石,又派来一位皮卡女生,载我到砂岛露营地。皮卡其实已经从我身边开过去了,却在我前面一百多米的地方停下来,好一会儿还不见走,我便跑过去验证一下我的猜想,还真是在等我。
我在船帆石的海边待了两个多小时,什么都没干,就是看几个台湾人海钓。海水碧蓝澄澈,透明得像水晶果冻,真想咬一口。放眼望去,满眼都是海,从天际线一直铺到脚跟前。海面微微起伏着波浪,阳光碎成一点点。海浪一阵阵涌上珊瑚礁,哗啦啦啦,风玩弄着头发和裤脚,呼哧呼哧。站在那里,简直要忘了自己是谁!
在大陆很少见到这么清澈的海水,广东海岸线最长,可要说去海边观光,真不知道去哪里好,乍一想起来,好像都灰灰的,要不然就是垃圾遍地。这么说有点损自己,我本身也不想。
海钓的人很平静,一声不吭地站着蹲着。浮标半天没动静,他们也无所谓,嚼一嚼槟郎,喝口啤酒,悠哉悠哉。有位大叔撇着一只脚,以“稍息”姿势立在礁石上,一只手握竿,一只手插在裤兜里,面朝大海,一动不动。一个大浪涌上来,海水浸没到小腿,牛仔裤湿了一截,他还是一动不动。我瞅着一个机会,帮他钓了一会儿鱼,准确说,是握了一会儿鱼竿。这真是一件兴奋至极的事情,我竟然在垦丁钓了一会儿鱼!
边上那个男孩抛钩后不一会儿拉上来一条白色的扁平的鱼,这时候大家才出声,谈论了几句。我听不懂,猜想他们在谈论这条鱼。大叔们连番钓上来的都是斑点刺鱼,只有男孩钓起了一条不一样的鱼。男孩什么也没说,脸上露着腼腆的笑。这一海的鱼,他们少不了惊喜。
我决定在砂岛露营地过夜。在所有游客里,我大概是唯一一个不逛恒春古镇和垦丁大街,不住酒店和民宿,却跑来钓鱼和露营的女生。有什么所谓呢,随意就行。
露营地的老板娘是位很朴素的妈妈,说话平实简单,我叫她阿姨。她对我似乎有点一见如故,和我聊她的儿子小翔,屋后山上的野猪,每个月中旬的拜拜,在缅甸的父母……她要载我去最南点看看,我不好意思麻烦她,但她也不多说什么,递给我头盔就让我上车。我一个陌生人在这里,感到受宠若惊。
最南点藏在一片弯弯曲曲的密林尽头,有一段土路,要步行过去。这里还真有点隐蔽和低调,人烟稀少,如果不是阿姨带着,我肯定找不到这里来。钻出密林,眼前是一个不大的观景台,中间一座尖尖的像海螺一样的标志,直指天空。再往前,是一片弧形的珊瑚礁,和一望无际的大海。这就是整个台湾最最最南的那个极点了,真不可思议,我竟然站在了这里,有一种“天涯海角”或“路的尽头”的感慨。珊瑚礁是不让人走下去的,危险,脚步只能到观景台为止。眺望出去,这里的海水不是透明蓝,而是黑得深沉,仿佛可以吞噬一切,她与人保持着距离,暗示着这里是极点,再不能往前走了。海浪从世界尽头奔过来,一阵一阵呈包围式扑打在这个弧形的“点”上,壮观,又不为人知,有那么点孤寂。
阿姨又带我去鹅銮鼻灯塔,还有渔船停泊的港湾。她说以前常常来,后来不了。离开时,她突然说,以前她和她先生常来这里散步。这是我第一次听她提她的先生。
晚上阿姨做完饭,一声不吭给我乘了一碗玉米羹,把我从外面叫进屋一起吃。我不好意思,她把勺子往碗里一插,说:“没关系,做了很多,吃吧。”我实在不擅长客套之词,要给她钱,她拦住,拍拍我的手臂说:“吃吧,我们有缘。”
夜很静,我躺在帐篷附近的草地上,翘着二郎腿。天空中一轮明月,微风吹得椰子树沙沙作响,草地上散发着微微的草香,公路那边传来海浪的声音。真是奇妙的一天。
4、枋寮-台东
枋寮车站很古老,像故事里的车站。我坐在满是岁月痕迹的老木长凳上,细细打量这里的每一个老物件。大厅的墙壁上,写着余光中的《车过枋寮》:雨落在屏东的甘蔗田里,甜甜的甘蔗甜甜的雨……
一辆蓝色火车进站了,很古老,很破旧。我等的就是它,这是台湾最后的柴油动力火车了,相当于大陆的“绿皮车”,但它是蓝色的。放着电气化火车不坐,偏要选择最慢的老旧火车,还要忍受轰隆轰隆的巨响,只因为一个简单的原因:窗户可以打开。
刚走进去,立马被一股闷热包围,再一看,车厢里就两三个人。是这趟车吗,怎么这么空?我退出来问列车员,还真是这趟。这下好了,我几乎承包了整节车厢,想坐哪就坐哪,痛快!车开动了,我抬起车窗,哎哟,真是太爽了,生平第一次坐可以开窗的火车!风呼呼地涌进来,扑上我的脸,摆弄我的头发。我伸出手去,指间流淌着清凉,有种迎风飞翔的感觉。这么文艺的事情,像电影里才有的情节。列车在穿山越岭,我不是在发呆,就是在写日记,丝毫不在意它震耳欲聋的声音。突然某个瞬间,右边车窗亮起来,惊现一片蓝色,海!
火车好像静止了,连声音都消失了,只有海,从左眼到右眼都是海!
5、台东
康乐站很宁静,单独的一个房子杵在荒草丛生的郊野里,能听见风吹草的唏嘘声。我已经感知到了整个台东的宁静。
我竟然联系不上沙发主Cheng,短信没有回复,我便斗胆在他的语音信箱留了语音。斗胆的点在于,我不知道这样的电话费将是多少,会不会瞬间欠费停机。之后,我便坐在车站,呆呆地听郊野的声音,太静了,像从童年时外婆家的田野穿越过来的声音。同时,我也在琢磨着,如果Cheng始终没有回音,我该去哪里。
整个车站只有两个人,售票窗里的大爷,和我。我猜他心里也很奇怪我,这里一天也见不着几个人,突然有我这么一个从天而降的人,还在这里坐下了……
终于见到Cheng的花园了,满园子都是他种的各种花花草草,除了土地里的,还有桌上摆着的、架子上搁着的、屋檐下吊着的。他也不嫌烦,挨个为我介绍这些花草,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性,甚至从哪儿弄来。他有一种神奇的固体培养基,似乎什么都能栽培,看起来像一坨泥土外面裹了一层苔藓。这样种的植物已经不需要花盆了,系根绳子吊起来就能生长,又干净又省事。不过他还是有很多奇形怪状的花盆:海螺、椰子壳、石板、老木头、小鱼缸……
Cheng除了喜欢植物,还特别喜欢狗。他家有两条狗,都很萌,大的那条酷爱玩飞盘,小的那条总是被大的欺负,然后就窝到人的身边去。有这两条狗在,Cheng上班不在家的时候,他的妈妈就不那么寂寞了。
Cheng的妈妈是位可爱的老人,笑起来很天真。她重听,中风又让她的半边脸有些变形,导致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但我们仍然能聊天,我拉高嗓门,加上表情和手势,她基本能明白。想不到她还挺喜欢说话,所以我比较多听。她说她以前去大陆旅游过,爬了很高很高的山。
第二天离开前,我和Cheng的妈妈一起,给院子里的花草浇了一遍水。我送给她一张明信片,反面写了一段话,她竟然当着我的面就读起来,我多难为情啊。她一边读一边笑,像个孩子。
6、台东-花莲
来台湾第六天的早晨,我坐在台东捷安特单车店门口,啃着鸡肉饭团。单车店九点才开门,我刚好享受早餐。今天我就要骑车了,真是兴奋!不过毕竟一个人,我还是有点小忐忑……
有个男生竟然也过来转悠,直觉告诉我,他也是来租车的。我当然不会放过搭讪的机会,或许是同路呢!很快我们就聊熟了。原来是个新加坡人,叫阿泉,中文竟然说得如此好,一点也不像外国人,让我好诧异。恕我孤陋寡闻,认识他我才知道新加坡人大多会讲中文。他刚从台北坐夜间火车过来,打算从这里骑车去屏东,最后要到高雄去。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台湾,之前来爬山、徒步,这次想体验骑车。我们很谈得来,只可惜,刚好方向相反。
店里的帅哥很热情地帮我们处理好了单车,又一一给我们讲解路线。听起来,我的路线不仅不难,而且很享受,要么走花东纵谷,看山谷和平原风光,要么走海线,看海。他建议我走海线,因为车少,更安全。阿泉就不那么舒服了,去屏东的路很难骑,后半段要穿山越岭,而且人烟稀少。他很为难,我建议他不如坐火车算了,蓝色火车超爽的。但他还是想要体验骑车。唉,他怎么不从花莲骑过来呢?看来攻略做得比我还少。
我把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件塞进驮包,心想横竖一个人,那还是快点出发吧,都不知道今天能骑到哪里,弄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就惨了。他突然对我说:“要不然,我跟你一起骑吧!反正我只是想要体验一下骑车,往哪边都行,你也是一个人,我们刚好照应。”他看着我,在等我回答。我一时有点激动,愣了一下:“当然好啦!只要你自己不介意换了方向就行。”车店的帅哥立马叫起来:“啊,这样就最好啦!其实你刚才要骑去屏东,我还蛮担心的。”
呃,于是就这样,我们变成了两个人上路。其实,一开始我心里有种隐隐的内疚感,总感觉是自己连累他改了方向。可他却若无其事,一再宽慰我,“我原本就想要换方向啦,去屏东那么难,我肯定骑不了的。幸好你往这边,刚好解救我!”“我方向感不好,要不是你,我恐怕现在还没出市区!”“幸好往这边来了,风景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