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遇见很多可爱的人:游客、便利店服务员、面馆老板、种地的人、散步的老夫妻、对面骑过来的外国小伙、放学回家的小孩……几乎看到我们的人都为我们加油,让我感动得不得了!某个地方,我们在爬一个缓坡,路边有一家人围坐着在吃饭,那位大叔正在扒饭,一抬头看见我们,饭都没来得及嚼,就举起筷子大喊一声:“加油!”他一家老小都看了过来。
在海岸边的一个观光区,我们遇到一车从台湾西岸来的老年团。我们的单车大包小包很显眼,他们看见我们,都觉得很稀奇。“骑脚踏车哦,了不起哦!”“你们从哪里来啊?”“年轻人就是好哦!我住在高雄,一辈子都还没有环过一次岛呢?”
阿泉说,我们没有必要一定今天赶到花莲去,慢慢骑,慢慢看,晚上骑到哪是哪。这真是太合我意了。显然我比他更喜欢中途停下来看看风景、拍拍照。有时候看到什么,突然想拍照,他已经在前面老远,我就大喊一声:“等一下,我要拍照!”拍完一通,看他在那里等,我又觉得自己好自私,可他又总是笑呵呵像没事人,我心里还算心安。难得遇到合拍的同伴,竟能忍受我这种随意的性格。
当天果然是慢悠悠慢悠悠,悠到了宁埔,一个海边小乡。已经入夜,万家灯火星星点点,涛声更衬托出这里的宁静,那是所有游子在经历长途跋涉后都期待看到的景象。我们住在当地民宿,那家主人很和善,还建议我们第二天可以走玉长公路,换到纵谷线去,这样既看了海,又可以看山。
第二天一早,我们果然一致决定走山线。不过只要遇到爬山,我就累到想死。慢悠悠踩一截,不行,受不了了,休息!阿泉自称体力很差,结果还总是在前面。有时候我绕过一个弯,看见他在前面悠哉地等,刚一过去,他就吓我一句:“好,可以走了!”大概爬了一个世纪,终于到了玉长隧道,也就是民宿主人所说的,过去就是下坡的那个隧道。我们嗖嗖嗖地就滑到了玉里,简直爽呆呆。
在玉里的7-11便利店吃午餐,遇到两个骑行的人,都是专业级装备。其中一个说他最高纪录是三天环岛一圈,用语都是“第一天杀到花莲”“半夜两点开骑”,我和阿泉都惊呆了,简直是天下牛人一大堆!不过我没有志向拼命,只要小打小闹就好了。我说我想要骑苏花公路,但是一路都有人劝我不要骑,很危险,所以我只能想想。他立马蹦起来,兴奋地叫道:“苏花公路,你一定要骑!你绝对不会后悔,特别震撼!没有那么危险啦,没骑过当然说危险啦。我骑过那么多次,那些大车都很尊重骑行的人,都不会按你喇叭的。过隧道前你先让大车全部走完,然后你再快速飚过去,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瞬间像打了鸡血,暗下决定,无论如何要去骑一骑苏花。
纵谷线醉人,我们穿乡走野,闻了一路柚花香。
到达花莲地界,阿泉体力不行,远远落在后面。我在一座桥上等了二十几分钟还没看见他。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我不注意的时候骑到前面去了,如果这样,他说不定也等了我很久,说不定已经走了吧。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们没有任何途径可以联系到对方,果然只是路人。已经近黄昏了,我是该等还是该走?如果他还在后面,我希望有机会跟他说声再见,这样符合我有头有尾的个性,不管怎样我们也一起骑了两天。等吧,再过十分钟他不出现,就不等了,后会无期。
他还是出现了,远远地在后面。我就说嘛,不可能飙到我前面而我还没看见!
他是推车上桥的,似乎快虚脱了,上来后就说:“我体力不行了,待会如果我落下了,你就不要等我了,反正你一个人也能到花莲了,我自己慢一点没关系。”这样有点违背我的义气,我很难做到。他坚持要这样,我也不再多说,看情况吧。其实,我隐约感觉他可能故意想要一个人走,因为迟早也要各走各的,后面这点路没必要非得一起骑了,省去说再见的麻烦。对我这种不擅长说再见的人,倒是一种好事,他大概也是这样的人吧。
不过,我们还是加了脸书。
7、花莲
在花莲的第二天晚上,突然下起了雨,之后几天的天气预报都是有雨。运气真“好”,台风正在掠过。那我的苏花公路骑行怎么办?
第三天,我一大早就起床,可是外面还在下雨,寒风股股,竟然要穿外套了。我开始纠结,难道注定要坐火车吗?坐火车不好吗?一定得骑车吗?不骑车不行吗?纠结一番,我发现自己完全不能理智地思考,脑袋里一团浆糊,于是决定今天继续待在这,晚上再做决定,明天无论如何走人,不管是火车还是单车。网上的环岛骑行游记,大多也在花莲连人带车坐了火车,跳过了苏花公路,那算什么环岛骑行,就没有找到一个勇者来激励我,这让我更加伤感。
我还是花了大半天时间查苏花公路的各种资料,几个隧道、几座山、几个地名、几个乡……甚至,我放大了地图到最大限度,沿着苏花公路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我无奈地决定坐火车。这个一开始就有的愿望,占据了整个旅途一大块意义,只能留作遗憾了,以后有机会再来实现吧——这真是最悲催的事情……
第四天早晨,七点起床看窗外,还在下小雨,看来没有奇迹,我倒头继续睡。八点又起来,雨停了,天上没有乌云,树叶还在微微动。我想到昨晚的决定是坐火车,突然心里失落落的。几乎是一瞬间的决定,我收拾好所有东西,奔下楼来,开始装驮包。
我到底还是踩上了单车。没有什么比这更开心了!
8、苏花公路
在我的心里,骑行苏花公路是一个梦想。我从来不愿放弃梦想,因为放弃一个,就会有下一个。
我给头城的HC发了短信,告诉她我临时改变主意了,决定骑行,可能要很晚才能到。她的回复让我很感动:骑吧,苏花公路不会让你后悔,我们等你。
早餐店的阿婆和她的客人们都在议论我的骑行,一个个惊叹地问这问那。而我却在一个劲地惊叹“在地的古早味”原来这么好吃,吃货瘾又上来了。临走前,阿婆给我装了一袋梅子,让我带在路上吃,“这是我们自家做的梅子,也是古早味,很好吃的!”我再三感谢,这真是最好的礼物。
看到清水断崖的那刻,我知道自己此行值得了。湛蓝的海,撞击着车轮下的崖。太平洋的风,吹走心里的阴霾,即使逆着风也无比畅快。微小的我,在海的视线里,在山的脉络里,一直向前,一直向前……
我在某个地方停下来,用全身力气,向大海喊出了我的心声,那是我最怯弱又最勇敢的表达。
当黑夜完全笼罩下来,我还在最后一座山上爬坡,完全不知道山顶躲在哪一个弯道后面。车头灯渐渐不亮了,整个世界,只有车尾一闪一闪的青蛙灯还在照应我。尽管知道不会有什么野兽或鬼怪,也必定会有个山顶在等我,但身在沉寂的黑暗中,我还是忍不住有种不知道害怕什么的害怕。我摸出包里的户外手电,卡在车前包里,继续艰难地骑,骑不动就推,推累了再骑,一刻也不能停。山上静得吓人,得哼哼歌,虽然上气不接下气,但我实在需要一点乐呵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顺便壮胆。不知道哼了多少遍多啦A梦,我终于瞅见远处山头之上,一片微微发亮的夜空。啊哈,那一定是苏澳的夜空!
当手电灯光终于照到“连续下坡”的警示牌时,我疯狂地长吼一声,然后一路高歌,滑到苏澳。万家灯火真漂亮!
9:19-19:17,我骑完了苏花公路。
坐火车到了宜兰,到头城的火车还得再等一个多小时,索性去夜市逛逛。我正在吃宜兰有名的葱饼,一位大叔带着孙子孙女坐到旁边。他看到我突然叫起来:“啊,我见过你!在山上!”
“啊,真的吗?”
“是的,山上不是有一段设了交通管制吗,就是红绿灯那里。我们都在那里等,我看到你骑着脚踏车。”
我回想红绿灯,那还是在清水断崖的时候呢,天啦,两个轮子的速度和四个轮子的就是不能比!
“你知道吗,我以前也在山上遇到过一个骑脚踏车的,香港来的小伙子。天已经黑了,而且在刮风下雨,他都已经淋成那样子了,都不让我载他,他说他只想问一句,山顶还有多久!”
原来我已经算很幸运了!
9、宜兰、头城
HC一家要去宜兰参加赖青松的插秧聚,一大早就开始准备。
赖青松是谁?
HC开始有声有色地讲述赖青松的故事:“他原先是在日本留学的硕士。有一天他突然想,读到了硕士,但是以后到底想要做什么呢?他想来想去,发现自己最喜欢的还是种地。然后他就回到了宜兰,开始种起有机稻米。很多人都预定他的稻米,他把他们称作‘谷东’。他每年都会邀请谷东们参加三次聚会,三月份的是插秧聚,六月份的丰收聚,九月份的冬聚。今天刚好是插秧聚,谷东们会带小孩下到田里去插秧,这样小孩子们就知道粮食是怎样来的了。我们是青松很久的朋友,每年都会去。那里还可以摆摊卖自家的特色东西,有很多农民的有机食物,外面都买不到那么健康的呢!”
她的先生J接着说:“你看过那个纪录片《看见台湾》没?里面有一个片段就是在青松那里取景拍摄的,很漂亮哦!”
原来还有这样的农民,颠覆了我对种地的世俗理解。
HC和J准备卖高丽菜、自制草莓果酱和烤香肠,而孩子们准备卖纸飞机,爆米花,并配套弹珠游戏。他们从纸箱上裁减了一块块纸板,各自画各自的招牌,明确分工。
我没什么事干,就跟着J去他家菜地里挖高丽菜。J告诉我各种菜的名字,我第一次见到香菜和芹菜本尊,原来长这个样子啊,竟然没认出来。我真是太少见多怪了!还有一大片白花,之前在花东的路上到处都见到。我问是什么农作物,J笑了,说那是野草。“那个叫大花咸丰草,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可能会跟咸丰皇帝有关哦!我们台湾话叫它‘恰杂沃’,这是个不好的词,意思是凶巴巴的女生。”啊,幸亏我不是“恰杂沃”!
“我们挖几颗高丽菜好呢?”J一边说一边想,“八颗好了,挖太多卖不完,会浪费。去年我们挖了很多,结果吃了一个星期的高丽菜饺子!”我说卖不完就降价促销咯,他说不行,“我们不是专门卖菜的,只是去体验一下。如果降价,会扰乱市场价格,会伤害真正卖菜的农民。”我顿感惭愧。
青松大哥的家园在稻田之中,已经来了很多谷东和朋友。终于见到了“硕士农夫”赖青松,他们一家正在门口吃饭。J过去打招呼,竟然还介绍了我:“这是我们家的客人,大陆来的,她也想来插秧。”青松大哥立即伸过手来,“你好你好!欢迎你来!”
屋旁摆了一长排摊位桌,摊主们都在忙着布置,HC家的高丽菜、果酱们也齐齐上阵了。我挨个地欣赏每个摊位,有机棉T恤、手工香皂、陶艺、布艺、明信片、卡通画、有机蔬菜、豆腐花……真是可爱啊,台湾人的生活!
拜拜完菩萨,小朋友们都下田了,拿着竹筐,排队等候青松叔叔派发秧苗。瞬间稀泥漫上小腿肚,一个踉跄,手和屁股都中招了。我站在岸上看了半天,最后还是脱掉鞋袜,卷起裤腿,混入其中。我递过筐去,青松大哥认出了我,微笑着递过来一筐刚挖好的秧苗。偌大的水田,竟然到处都有小孩子和家长“占领”了。我伙在他们中间,接着没插完的秧道插。那些小孩子还真是天真可爱,身上全是稀泥,却一点都不在意,仍然一丝不苟地把一撮撮秧苗插进稀泥里。细看当然是歪歪扭扭,多的多,少的少,但整体看起来,还是有模有样的。我插第二筐的时候,青松大哥突然问我还习惯吗,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傻呵呵说了句“还行,我小时候也插过。”他说再过两个月,这里就完全不一样了,绿油油的一片,都是那么高的稻子。他脸上洋溢着希望和喜悦。种地不易,却也可以很快乐!
屋后,一个乐队正在弹唱一首美妙的歌,吉他、方鼓和竹笛,清新欢快,朴实自然。唱的是闽南语,我听不懂,只抓住了一句,依稀像是:“种一条长长的瓜……”
HC一家的生活很闲适洒脱。HC喜欢研究各种美食,自己做,既健康又开心。J则喜欢乐器,会萨克斯和乌克丽丽,一张演奏碟能听得如痴如醉,尽管我听起来节奏似乎都一样。两个帅小子当然爱玩,成绩不算好,也没有把老爸老妈加进自己的脸书,但他们都有各自的个性。HC说他们原本住在台北,后来儿子们不喜欢那里的学校,他们大人又喜欢自然,所以一拍即合,搬回头城老家。
头城很小,却很有人情味。
10、台北
Anna是个很有想法的女生,一边上班,一边接待世界各地的朋友。她知道台北哪个夜市有什么特色美食,哪个电影院的座位最大最舒服,哪个寺庙求什么签最灵验,哪座山上可以看海芋……
在台北,我很享受每天去找不同的地方,做不同的事,像寻宝一样。第一天,诚品书店看Jimmy漫画,“微热山丘”吃凤梨酥,找到了《第36个故事》里的朵儿咖啡馆;第二天,台大蹭课,宁夏夜市吃一通;第三天,西门町看一场电影《KANO》,买了一顶棒球帽;第四天,在新北投路边的天然温泉泡脚,爬上象山看台北夜色,把明信片塞进红色邮筒……
庆幸在我第一次毫无章法的台湾之行中,遇见这么多热爱生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