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你这蛮夷贱种!”
一声断喝伴随着马鞭在半空中的炸响。
黑鹳知道,那不是冲着它来的。它展开宽大翅膀悠然盘旋在空中,从飞扬的尘土味、人类和牲口的熏天臭味、干燥的麦子和亚麻的清淡气息中分辨出了晾晒鱼干的腥香味。
只有王城才有如此唾手可得的食物。
它敛翅徐徐而下。
突然眼前一花,盛鱼干的苇筐凌空飞起,它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支利箭无情地穿透胁间。
闪着紫绿金属光泽的漂亮黑羽,瞬间被飞驰的车轮碾成一团血迹斑驳的乱蓬。
鱼干哗啦一声散落在长喙旁。
然而,那支箭真正瞄准的对象却像羚羊般敏捷地飞奔,窜入集市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蛮夷贱种”约莫十一二岁年纪,仗着人小腿长,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追兵现在既不便射箭,又被闹市人群阻挡,一下子被他甩开了距离。
他一边跑,一边回头望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亮闪闪的整齐白牙,衬着黑黝黝的皮肤越发惹眼。
这种肤色,在底比斯街头一个普通围观者看来,就是卑贱奴隶的标志。
自从当今的安赫珀卡拉王征服了南方的黑人国度努比亚,这种肤色在底比斯就忽然变得普遍起来,不是颈系绳索排成一串,像牛马一样在街头被买卖,就是抬着凉轿,举着羽扇,轿子上坐着达官贵人或是他们的家眷。
或许,这黑孩子正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但若稍微留心,便能看出,虽然这孩子全身只蔽下体,光着脚丫,但他的耳朵上却戴着一对硕大的金耳环,随着他飞奔的步伐一晃一晃,奴隶是不可能戴这样贵重的饰物的。
追兵跳下战车,一路推搡叫骂着撵上来。那些走路没留神儿,被粗暴推倒的市民正要骂娘,却见这些士兵的亚麻短裙上挎着沉重的青铜短剑,剑带上缀着一只青铜飞鹰标记,显而易见是法老王的禁卫,只好摇摇头自认晦气。
黑孩子心里暗叫不好,跑得越发拼命,尽往路窄人多的地方窜,一会儿推翻地摊的酒罐,一会儿踢倒人家的果篓,只想着阻止追兵的脚步。但是王城真是太大了,他跑得气喘吁吁,眼睛翻白,还没看到城墙的影子。
恰巧这时,他经过一户叙利亚纺织工的铺子,成匹成匹浆过的细亚麻布被摊在纸莎草棚子上晒着,像瀑布般直垂到地面上。
黑孩子用力一推棚柱,布匹天花乱坠,挡住了追兵的视线,他趁机闪身躲进了路边一扇半开着的门里,砰地撞上门,靠在门后喘息。
突然,他发现屋子里的面包师正在炉子旁边,手拿面包铲一脸惊诧地盯着他。
愤怒的纺织工操着夹生的埃及语告发:“那家跑到小黑鬼去了!”
黑孩子没等屋里的面包师反应过来,一个纵身,从屋子背后的窗户跃了出去。与此同时,房门被砰地踹开,士兵们冲了进来。
屋后是条死巷子。黑孩子惶急之际,突然发现墙角靠着一架木梯子,连忙手脚并用爬上房顶。
楼下,士兵们厉声问面包师:“小黑鬼哪里去了?”
吓得说不出话来的面包师指指窗户,士兵们随即堵截住巷口,却发现巷子里空无一人。
“有梯子!他在房顶!”
士兵们爬上房顶,只见炽烈的阳光照着白花花的泥砖,哪里还见人影?
在深深的烟囱洞里,黑孩子的脊背紧贴着内壁,屈起手肘和膝盖,紧紧抵住烟囱内壁的泥砖,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不往下滑,大气也不敢出。
有脚步声从头上渐渐靠近。
此刻除了祈求神灵保佑,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大概是面包师又开始烤面包,一阵灼热的浓烟从底下升腾起来,烫着了他的大腿和屁股,迷住了他的眼睛,呛得他直想咳嗽。他拼命忍住,只憋得满脸通红,涕泪横流。
头顶上一阵咒骂,脚步声离开了。
“他妈的,他跑不远,给我挨家挨户搜!”
浓烟中,黑孩子拼尽全力才从烟囱里脱身出来,瘫软在屋顶上,连连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