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蒂扭头盯着那像夜鹭一样细脚伶仃的背影渐渐远去,总觉得她会突然回过头来,伸出一只尖嘴,狠狠啄自己一下。
“她怎么这么讨厌啊?”
“王上还是先王陛下的将军的时候,穆诺菲大人是他的原配正妻。后来王上娶了王后,封她做侧妃……再后来她就变成这样了。”
苏蒂听不太懂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什么正的、侧的与恶毒讨厌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是她把这话默默地记在心里。
湖边的码头上,停靠着一只昂首翘尾的香柏木小船,搭着遮阳的纱帐,四名划桨的黑奴早已恭候在船上。
“万绿湖坐船最好玩了,殿下想试试吗?”领头的黑奴躬身问。
要是以前,苏蒂准保欢呼雀跃。但在这里,由不得她不事事留心起来,回头望了望女奴们。
“殿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用不着问奴仆的。”莲说。
于是那黑奴搀扶苏蒂和女奴们登上小船,向湖心划去。船舷两边,睡莲叶离散纷披,一只白鹭叼着小鱼振翅飞去,在莲叶上洒下一溜水珠。一个女奴吹奏起双管笛,在清粼粼的水波上,笛音清亮悠扬。
“太美了,简直像灯心草之地(古埃及信仰的天国)一样!”苏蒂赞叹不已。
“这是王上为王后陛下建的湖呢!”年纪最小的女奴炫耀似的说:“是照着美而沃湖的样子修建的,因为王后最喜欢那儿了。”
“而且是趁着王后陛下在神庙静修时建的,整个工程只花了十五天。王后陛下回宫突然看到这片湖,还以为是哪个高明的魔法师变出来的!”另一个女奴插嘴。
“王上是真宠王后陛下。”吹笛侍女说着,叹了口气。
苏蒂望着湖上风光,一声不响地把这些事情听在耳中。湖对岸,有一片金合欢树丛,映衬着一座四层高的宫殿,在通常只高两层的闺苑里显得鹤立鸡群。高高的门柱,宽阔的露台,屋顶边缘略微外卷,装饰着漂亮的线条和金色花纹,匀称典雅得就像一位倾国倾城、仪态万方的美人。正对湖面有扇窗户,卷起了轻纱帘。
苏蒂定神望着那窗户时,忽然心有所动,觉得似乎正有一双奇妙的目光,从窗子里也一直望着自己。可当她再细看时,却什么也看不见。她的好奇心被勾起了。
“那是谁住的宫殿?”她问小女奴。
小女奴正要答话,却被莲截住:“铃,你的话太多了。”
苏蒂不满地看了莲一眼,没再问下去。
回到结绿宫,就有法老派来的黑奴传话,要苏蒂晚上到极乐宫赴宴。于是结绿宫从歇午觉起来就开始忙碌,给苏蒂梳洗妆饰。
牛奶花水沐浴后,莲和苇两个女奴一左一右给她梳头,把用迷迭香油滋润过的乌发整齐地编成一绺绺细辫子,每条小辫都用一枚小金环坠脚。敷上据说会让皮肤变白的苦橙花露,研到极细的方铅石粉混合乳木果油描眉勾眼,蓝莲花香膏抹遍全身,再用乳香轻触额间和双腕。那套华美繁复的首饰第一次上身,她惊觉它们是如此坚硬、沉重而冰凉,压得她的头肩和双臂几乎无法转动。
“殿下这下算是有王室公主的气派了。”女奴们相视笑说。
王室公主。
苏蒂怔怔地看着铜镜里珠光宝气、盛饰严妆,几乎认不出来的自己。她似乎得到了一切,但这一切看起来又似乎并不那么真实和牢靠。
“公主殿下。”一位装束华贵的男子在门外谦卑地躬身行礼,说:“王上命我来请殿下往极乐宫赴宴。王上和宾客已在那儿等候了。卑职王宫司礼官艾梅图,听候殿下吩咐。”
十名低阶女奴引路,每人手里都捧着一盏莲花灯,光线从磨得极薄的半透明雪花石灯壁透出来,看过去像是两串明珠。四个贴身女奴簇拥着苏蒂来到“极乐宫”。
大门外的火把辉煌中,哈普祭司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他快步走过来,俯身牵起她的手,半跪下来,将她的手背在自己眉心贴了一下。
“大人,我真的是王女么?”
“是的。是我把你带到茉莉河谷的。但你也是茉莉河谷的女儿,别忘记了。”
“那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呢?”
祭司垂下头,自嘲般笑了笑。
“我原以为能护你周全的。”他抬起眼睛凝视着她,“现在起,你只能靠自己了……”
话未说完,就听见司礼官高声通报:
“王室公主、王之女、深蒙赞许之哈特谢普苏特殿下驾到——”
青铜钉甲大门缓缓打开,苏蒂匆匆行了个礼转身想走,却被祭司一把捉住了手。
“大人?”苏蒂惶惑地问。
“勇敢走下去吧,一定要走到底!”
他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慢慢放开。她感觉到他微凉的掌心、修长光洁的指节和细微的指纹。
她战栗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