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内,所有陌生人的目光都射在苏蒂身上,令她如芒在背。
从早晨那个穆诺菲王妃身上,她已经知道这里并非天堂,不是所有人都会把自己当宝。
她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正像穆诺菲一样憎恨着自己。
幸而法老走下王座,牵住她的手,带她穿过大厅。他的大手温暖有力,驱散了笼罩在她心里的惶惑不安。
“父王会保护我的。”她默想,挺起胸膛,快步跟上他的步伐。
高台之上的那把椅子映入视野。厚重的黑檀木,与周围的奢华相比反而显得有些朴实,四足雕刻成狮爪形,扶手雕刻成象征着上埃及的秃鹫女神奈赫贝特和象征着下埃及的眼镜蛇女神瓦捷特,荷鲁斯神化身为金鹰,在椅背上方展开有力的翅膀。
在厅内火炬映照下,它的扶手和靠背流转着幽暗润泽的光,仿佛一头蛰伏的兽。
不知它有什么奇怪的力量,磁石般吸引着她的目光,甚至想要伸手触摸一下。
幸好法老的声音惊醒了她:“哈特谢普苏特公主自出生后,奉神谕养在民间,由哈普祭司看护。从现在起,你们当尊敬她等如尊敬两位王子。”
“如您所愿,陛下!”众人同声响应。
法老满意地点头,示意王座旁两个少年上前,对她介绍:
“这是你的两位哥哥,十三岁的王储阿蒙摩斯,十六岁的大王子图特摩斯。”
王储阿蒙摩斯留着“荷鲁斯之锁”发辫,戴着鹰蛇王冠,胸前挂着“荷鲁斯之眼”和黄金嵌宝大领圈,身穿白亚麻及膝褶裙,皮革腰带上挂着把金鞘短剑,神采飞扬,英气勃勃,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她。
图特摩斯王子的“荷鲁斯之锁”已经剃去,表示成年,衣着佩饰与王储一样,只是少了短剑。他长得又高又瘦,脸色苍白,淡眉毛下平板的茶褐色眼睛没有一丝笑意。
“你母亲呢?”法老问图特摩斯。
“母妃身体不舒服,告假了。”
苏蒂心想,父王不知道自己今天已经见过她了,且最好以后再也不要见她。
法老微一皱眉,继续道:“主神第一大祭司拉莫斯,出身于底比斯王族,是捷瑟卡拉先王的庶弟。”
拉莫斯朝她一鞠躬,淡淡地说:“幸会。”他三十五六岁,身材修长,面容俊秀,神态高傲,剃着祭司的光头,身披一张斑斓的整豹皮,那是大祭司独有的衣着象征。
“宰相塞斯卡夫,也是图特摩斯的舅父。”
塞斯卡夫年纪与法老相仿,却已开始发福,脸部的线条变得宽厚松弛,原本可能略嫌凸出的下颚埋进了双下巴,每条褶皱都盛满笑意,动作夸张地对她单膝下跪,把她吓了一跳。
“难怪闺苑和神庙的贵女们如繁星灿烂,原来是月亮还没有升起的缘故。”他用吟咏诗歌般的调子高声说,大祭司扭过头去,翻了个白眼。
塞斯卡夫明明看见,却毫不脸红地继续:“殿下的美貌就像明月现身,群星黯然失色,再加上这一派娴静温柔,不用说也知道定是王上亲生的圣裔、王后嫡出的珍宝,将来必是上下两地的荣耀和福分啊!”
法老微微一笑,轻蔑中颇有赞许。苏蒂被他夸得红脸低头,连忙双手双脚并拢,努力摆出一副“娴静温柔”的模样。
这时,宫外忽然传来悠扬的叉铃声。随着铃声,一对身着洁白窄身长裙、长得一模一样的美丽少女姗姗而至,分列大厅左右。过了一会儿,又是一对少女,同样打扮,只是手中的乐器换成了双管笛。又过了一会儿,第三对少女持新月形竖琴翩然而来。
艾梅图高声通报:“先王王后、王室公主、王之女和王之姐妹、两地之女主、联结白冠之美、主神之妻莫叶塔蒙陛下驾到!”
大厅里的众人纷纷躬身退避。一位白衣女子,从人群中央让出的道路款款走来。
她头戴双羽金鹫冠,冠顶两枝长长的黄金羽毛随着她的步伐微微颤动,金鹫的头高昂在额前,映衬着一双深泉寒星一般的黑眸,眼尾略微上翘,配上黑眼线和一抹青绿眼影,越加鲜明夺目。以纯金羽片连缀成的双翼垂在乌黑的鬓发边,衬着雕像般典雅的长鹅蛋脸,高挑苗条的身材,穿着飘逸的高腰细褶长裙,双峰间挂着一枚硕大的绿宝石圣甲虫护符,怀里抱着一只耳带金环的银色豹斑猫,正是苏蒂昨日偶遇的那只。
苏蒂乖巧地刚要行礼,被莫叶塔蒙伸手轻轻一托,便身不由己地站直了。
“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向我行礼,这孩子是什么身份?”她的声音低沉婉转,苏蒂听见便不由得呆了一呆,心想:怎么会有这样好听的声音?
“王室公主哈特谢普苏特。”
“是吗?”莫叶塔蒙付之一哂,“只有底比斯王族嫡女才可称为王室公主,论的不是父系而是母系的血统。”
法老早有预料地答道:“王后生产时曾得主神谕示,这个孩子命中多灾,要送往民间抚育才能长大。”
莫叶塔蒙语带讥诮:“哦?这神谕是何人所解?何人见证?王族子嗣,不管在哪里抚养,都必须由神殿刻名记录,纹上象征王族纯血的金莲花,接受神灵赐福,这孩子是何时举行的仪式呀?仅凭陛下一面之词,恐怕难以服众啊。”
法老脸色一沉。
莫叶塔蒙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继续说:“今天陛下有兴致赐宴,我自然不能在这里为这点小事絮聒,不然大家都要腹诽我不近人情了呢。”
她微微一鞠躬,在王座右侧的后位上坐下,击了两下掌朗声说:“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