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诺菲没有被他的气势汹汹吓住。她格格笑了两声说:“噢,就算是在巢之鹰也有不敢面对的现实。我知道殿下很爱母后,但我还知道她昨晚是服用了罂粟花乳才有办法去参加宴会,回去就吐了血,连第一掌医祭司曼涅托大人都只能把她交托给主神了。这都是为了您这位新妹妹,为了亲口向大家确认她的出身地位——”
“我命令你闭嘴!”阿蒙摩斯愤怒地站起来,“以未来的埃及王之名——”
图特摩斯王子眼神一暗,头埋得更低了,一边腮帮凸了出来,好像在忙着对付一颗煮不烂的鹰嘴豆。
“遵命。”穆诺菲优雅地行礼坐下,脸上有得意的微笑。
阿蒙摩斯把盘子一推,起身就走。苏蒂连忙跟上去,却被他甩开手:
“别跟着我,我讨厌你!!”
但是苏蒂还是远远地跟着他,有一大半原因是她害怕被独自留在那群人的敌意里。
阿蒙摩斯快步朝湖边那座宫殿走去。苏蒂跟在后面,越来越明白那就是王后的寝宫。
明黄色大理石门框上用美丽的象形文字雕刻着“邪灵勿进”的符咒。
苏蒂听到他在呵斥宫里的奴仆们。
“母后怎样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进门的时候,恰好看到他不等回话,就径自穿过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奴仆们,踏上大理石楼梯。
内室洁白的地板上绘着蓝绿黄相间的菱格纹,墙壁上画着葡萄藤装饰,绿色藤蔓一直伸展到天花板,紫色葡萄累累垂到四壁,环绕着一扇窗户,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窗外波光粼粼的莲花湖。
窗边是梳妆台,摆满镶金嵌宝的妆匣和香膏瓶,虽然都擦拭得一尘不染,但是太整齐、太干净了,就像很久都没有用过一样。
一对精美硕大的蓝底黄色波纹玻璃花瓶里插满蓝莲花。一架乌木镶金的床榻,床脚皆作狮爪形,床头雕刻着交叉的睡莲和纸莎草。透过半垂着的细薄透明的亚麻帐子,隐约看见有人卧在床上。
阿蒙摩斯跪在床边,把头靠在那人身边,肩膀微微地耸动着。
他在哭。
“别哭,孩子……”一个低低的声音说,“我只是要回去主神身边了。到那里一切都会好的,瓦捷和碧蒂还在那儿等我呢。我只是不想叫你们见了,心里难过……”
苏蒂站在门口,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不该进去打扰他们。
阿蒙摩斯狠声说:“我要叫父王来看看您,这些医官和祭司没一个中用的,再换一批……”
“不!”那人说得太急了,咳嗽起来。等缓过一阵子,她低声道:“我便是不要他看见我这副模样。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兄妹俩。只要你父王始终记得我从前的样子,你们就不会受委屈……门口是谁?”
苏蒂的脸颊一下子烫起来。她来的时候,并没有做好见自己这个生母的心理准备。
但是她还是走近前来,看到床上的人,不由得吓得呆住了。
宴会时,王后隔着纱帘给她留下的印象是一个绝代佳人。可现在床上躺着的却像一朵干枯的花。罂粟花乳抽去了她最后一丝生命力,肌肤干瘪萎黄,脸颊深深陷了下去,连苏蒂也看得出,已经回天乏术了。
“哈特谢普苏特……我的孩子……”她有气无力地说,慢慢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那只手瘦得像鸟爪,手心赫然闪烁着一朵金色莲花印记,与枯萎的肌肤对比起来更是惊心。苏蒂只觉得心里突地一跳,一阵冷气从脊背窜上来。她缓缓伸出自己的左手,手心里,是一模一样的金莲花。
“别害怕,我的宝贝……唉,你怎么也跟来了……”
苏蒂惊恐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她喘了几口气,继续说:“可我还是很高兴……我好想你……宝贝,过来。”
听到她话里满是慈爱,苏蒂自然而然地起了孺慕之心,听话地走过去,坐在床边。
“你不要怪父王母后……把你丢在外头……你出生前,你的一个哥哥和姐姐……都死在瘟疫里,我们怕再失去你……我们去求主神,神谕说……你要在民间才能平安长大……”
苏蒂知道那场席卷上埃及的瘟疫,她时常跟随茜塔阿母去简陋的沙漠墓地,祭祀在那场瘟疫中死去的养父和比自己大一点儿的小哥哥。村里还有许多人都被阿努比斯带走了。无论富贵贫贱,人在死亡面前都是一样脆弱。
王后突然喘息起来,说不下去了。阿蒙摩斯带着哭腔说:“母后别说了,歇口气……”
王后的手在床上一点点移动着,努力靠近苏蒂的手。苏蒂下意识地一缩。
王后咳嗽了两声,气息微弱地说:“孩子,牵你妹妹的手……”
阿蒙摩斯拉住苏蒂的手,放在她掌心。
她把儿女的手一起握住,力气大得不像临终之人。
“我的乖女儿,以后……母后不能照顾你了,你要听父王和王兄的话……”
苏蒂心里难过,用力点点头。
她缓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阿蒙摩斯,照顾你妹妹,好好保护她……”
阿蒙摩斯低下头,嗯了一声。
“我们王族一向血亲通婚……但是……你不要娶她……她……她……”
话犹在唇,王后的喉咙被死亡堵住了,那双美丽的黑眼睛莹光闪动,汇聚成一大滴泪珠,从鬓边滑落,随着那泪珠陨落的,还有那双眼睛里的光泽。
阿蒙摩斯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