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茉莉河谷惴惴不安的茜塔终于等来了苏蒂的消息。
她的女儿不再是她的女儿了。她是埃及最尊贵的王室公主,两地之主的女儿。
毫无准备地,她永远失去了她。
作为尽心尽力抚养这孩子七年的奖赏,法老赐予她七十赫卡特良田和七百德特黄金(均为古埃及计量单位),并且永免税赋。
官府想得周到,怕财招歹人,黄金暂存银库,给了她一枚青铜滚筒印,本人凭印随时支取。加上地契一张纸,就这样轻轻易易,换走了她的女儿。
她蹦蹦跳跳的身影,清脆的笑声,有时候懂事贴心的话语,有时急躁任性的脾气,就这样变成了两个死物,握在她的手里。
整个村的男女老少都在外面看热闹,差点挤破她家的窗子,一面嘁嘁喳喳地议论:
“当初叫你把那孩子抱回来给咱老幺当媳妇,你不要,你看看……”
“吓,你在想什么屁吃?一看那好齐整模样就晓得不是凡人,养好了是泼天富贵,有点闪失可是泼天祸事……”
“你们也甭眼红,人家茜塔妹子老实良善,她那死鬼老公才保佑她有这么好的运气的。”
“那我那死鬼老婆怎么没保佑我呢?”
“哈,你都跟几个婆娘光腚钻过亚麻地了,你老婆要是有灵,你的XX就该烂个大疮!”
钻没钻过亚麻地的男人女人都毫不羞耻地一起哄笑,被打趣的那个汉子也颇引以为豪壮地哈哈大笑。
她不能反抗,也无处哭诉,只能谢主圣恩。当那宫里来的差使大人腆着肚子要离开时,她终于鼓起勇气,提了一个大胆的请求。
“大人……我可不可以……再见她一面?”
那位大人胖得都肿起来的眼泡朝上一翻,训斥道:“少痴心妄想了!谁敢拿这点屁事去麻烦王上?你见不见,都是一样的,替王上养了几年女儿,算是洪福齐天了,你还想让公主长长久久的叫你阿母不成?当心折尽了寿数!”
“大人……”茜塔被骂得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却还是低头说,“那就请大人转告,她头颗乳牙松了,要叫她多摇摇,早点拿掉,免得新牙长歪……她皮肤容易留疤,膝盖的伤,要常用芝麻油涂涂……”
“好了茜塔,大人早走了。”村长说,“孩子是享福去了,不比咱们贱民受苦,你该高兴才对。”
“是啊,我该高兴才对……”茜塔怔怔地应着。
但是当家里重新变得空荡荡,看到窗台上那只苏蒂最喜欢的,枯黄了都舍不得丢的草编蛐蛐儿时,她的眼泪还是怎么也止不住了。
突然有双手臂从后面搂住了她。茜塔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比泰穆。
“好啦,你喜欢小孩,我们还可以生很多个……明天就跟我结婚怎么样?”
原本这也是她心里的念想,但这不合时宜的提议和他眼里急切的闪光刺痛了她,她下意识地挣脱开来:
“我这会儿不想说这个……以后再说吧……”
那张老实忠厚的脸一下子沉下来:“你如今发达了,看不上我了?”
茜塔突然觉得面前的男人变得陌生起来。她左右望望,屋里只有他两人,她下意识地退开两步,站在泥砖炉灶边。那里有铲子,有柴刀……
“我说了,明天再说。你先回去……”
“你一个女人家,不找个当家人,守得住偌大的家业吗?”他冷笑着走近。
茜塔一把抓住柴刀,发抖地尖声道:“你走开!要不然……不然我就告官!”
这个一贯温顺忍让的妇人突然发作,让比泰穆颇为吃惊。他衡量了一下她惯于劳作的粗手大脚,退缩了。
“你这婆娘干嘛动不动发疯呢?咱们好好说话……明儿再说也成……”
“你先给我出去!”茜塔厉声说。
比泰穆砰地一声踹开门走了。茜塔浑身发抖,无力地贴着柴堆蹲下来,呜咽了很久很久。
从正式被宣布为王室公主的第二天开始,按规矩,苏蒂就要与两位王子和有头衔的王妃们一起用餐了。
美味佳肴摆得简直看不到尽头,但是她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因为穆诺菲王妃就坐在金合欢木长桌的对面,像夜鹭窥伺鱼儿一样窥伺着她的一举一动。
“哈特——谢普——苏特,”她故意拖长了音调说,“你的姿势整个就是蹲在田埂上吃饭的贱民,我都替你这个名字害臊。”
苏蒂转头看了看阿蒙摩斯王子,后者面对着桌子另一头空空的座椅,红着眼眶,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食物,但是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他今天来的时候还是挺高兴的,苏蒂纳闷地想,连忙挺起胸来。
“是你那个贱民阿母教你吧唧嘴的吗?”
苏蒂脸孔涨得通红,咬住嘴唇。
坐在穆诺菲上首的阿德亚王妃瞟了她一眼,未置一词,倒是坐在下首的晚樱宫赫莉特王妃出来解围了:
“穆诺菲姐姐,别对这孩子太严格,我觉得她已经不错了。”
赫莉特王妃戴着一顶精心修饰的假发,遮掩住已参杂些许银丝的棕色卷发,如果不注意看她深陷的眼眶和高挺的鼻梁,很容易会误认为她是埃及人。
“哼,跟贱民呆久了,就是真的’纯血圣裔’也被染了穷气。要不是宫里那位’月亮’病得快死了……”穆诺菲冷笑道,话说一半就被阿蒙摩斯王子厉声打断了。
“不准诅咒我母后,她已经好多了,都可以来参加宴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