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鞭打完,尼姆赫特已经奄奄一息了。神庙早有严规,被逐出神庙者,是不能得到掌医祭司救助的。无数人的沉默中,绍席斯抹抹满脸泪水,背负起昏迷的情人,摇摇晃晃地走下行刑台,从祭司队列当中穿过。
“大人!”他经过苏蒂身边的时候,她忍不住唤他。
绍席斯垂下眼睫,喃喃说:
“你救不了我们的,殿下。”
苏蒂怔怔地望着他一步步走远,最后消失在重重塔门之外。
结束后,苏蒂跟辛涅布一起走回“生灵之家”,见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忍不住愤愤然地问:“他们到底犯了什么罪?”
“嗯?”辛涅布回过神来,望着她说,“他们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该不该爱难道是由大祭司判定的吗?”她追问。
“是玛亚特秩序判定的。”辛涅布答道,声音有点压抑,“每个人都得待在命定的位置上,不能逾越,否则就是悖逆大罪。”
他顿了顿,又自言自语地说:“也许,是书吏祭司长站错了队吧。”
苏蒂回想起那些水泡般的音乐,多么纯净美丽,却又多么脆弱易碎。
一种无力感从心底升起。绍席斯说的没错,她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帮不了他。
月考前,神妾莫叶塔蒙突然屈尊亲临学堂,查考女孩子们的学习进展。
苏蒂在她面前忐忑不安地弹着绍席斯之前教的曲子。因为上次的事故,她总疑心琴又在走调,从周围人的表情上,她觉得自己一定弹得很不好,于是就越来越心虚,琴弹得越来越没有底气。
“停!上个月就在弹这一曲,怎么练了一个月还是弹成这个样子?”
没有人敢出声,不过苏蒂知道她们一定在窃笑。
“属下失职,没能督促公主好好练习,请陛下责罚。”梅诺特和凯美双双跪下道。苏蒂无奈,只得也跪下来。
莫叶塔蒙没说话,只是目光从眼尾居高临下地朝她一掠。只这一瞥的威压,苏蒂便紧张得喘不上气,冷汗涔涔。
“公主以前在乡下自由惯了,需要多下功夫适应。佩海雅小姐小时候也是不爱练习,大祭司责罚过几次就听话了。”凯美说。
“这么比不公平,凯美,很少人比得上佩海雅小姐的歌舞天分。”梅诺特说。
苏蒂真不知道双胞胎姐妹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在损她。在乐女团里,苏蒂最讨厌大祭司的女儿佩海雅。佩海雅小小年纪,便已被公认为未来的埃及第一美人,再加上歌喉动人、舞姿迷人,讨得所有教习的欢心,隐隐是乐女团学生们的首领,联合其他女孩一起排挤她,嘲笑她是“乡下呆鹅”。在绍席斯被赶走之后,她们的恶意就越来越明目张胆了。
“别理她们,乌鸦叫还能挡住人走自个儿的道吗?”茜塔阿妈私下里给她壮胆。
于是她尝试着无视,但佩海雅的存在根本无法忽视。只有佩海雅的歌声可以唤醒神明,只有佩海雅的舞姿可以愉悦神明……诸如此类的论调她每天都可以听到,偏偏还无法反驳。既然神明赐予佩海雅如此的美貌和天分,那当然是要让她成为神妾的。一个弹琴比织布机还难听的“乡下呆鹅”,怎么能承担起取悦神明的重任呢?那些议论往往这样意味深长地结尾,让她惶恐不已。
她知道自己的地位仍然岌岌可危。
如果下次还通不过月考,她会不会被逐出神庙?如果那样,父王会不会失望得再也不要她?会不会把她送回乡下继续做没人要的野孩子?
单单是想一想这种可能性,她都忍不住浑身发抖。
莫叶塔蒙半日才轻启丹唇:“阿茉丝就你一个女儿,念在你母后份上,我再给你一些时间。记住,任性是有代价的。”
苏蒂回到自己的居处,努力回想绍席斯教给她的一切,试图模仿他那灵巧优美的手势。但最终,她还是颓丧地扔开了竖琴。她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弹好一首曲子了,更不要说同佩海雅竞争。她把自己扔在床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