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社会飞速发展的浪潮中,鲁中大地宛如一幅斑驳的画卷,繁华与落后交织,而那座小村庄,却似被时代快车遗落的孤影,蜷缩在广袤平原的一隅,定格成一幅满是沧桑的旧景。
村子边缘,曾经热闹的村办工厂如今只剩残垣断壁,生锈的铁门在风中吱呀作响,似在低诉往昔辉煌。往昔用来运输货物的土路,如今被重型卡车反复碾压,坑洼不平,一到雨天,积水成潭,浑浊的泥水淹没半个车轮,往来车辆溅起高高的水花,让行人避之不及,可即便如此,也鲜少有车再从此经过,只有偶尔几个骑着摩托、驮着农具的村民,在颠簸中艰难穿行,车尾扬起一溜烟尘。
走进村子,土坯房歪歪斜斜地散落着,像一个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相互依靠又都自身难保。李安家中那三间旧屋,更是在风雨经年的侵蚀下,岌岌可危。屋顶的瓦片破碎不全,每逢下雨,屋内便摆满了接水的盆盆罐罐,滴答滴答的落水声,和着屋外风雨呼啸,奏响一曲无奈的悲歌。屋内昏暗潮湿,墙壁因渗水而泛起大片水渍,墙皮脱落,露出内里斑驳的土坯,仅有几件破旧家具,一张掉漆的木桌,腿被蛀虫啃噬得千疮百孔,只能用砖块垫着才勉强平稳,几条板凳也是东倒西歪,稍不留意坐上去,就会发出刺耳声响。
彼时的李安,不过是个八九岁模样的瘦弱孩童,身形相较同龄人更为单薄,仿佛一阵劲风便能将他吹倒。他皮肤黝黑,那是在田间地头、村巷角落肆意玩耍,被鲁中炽热骄阳反复亲吻留下的印记,却也透着股子质朴劲儿。头发因许久未精心修剪,略显杂乱,像是一蓬蓬勃生长却无人打理的荒草,可那浓黑发色,又似这片土地般充满生命力。浓眉下,一双眼睛犹如两颗乌黑发亮的石子,澄澈而灵动,眼瞳中总闪烁着好奇光芒,对村子外的世界、对书本里未曾亲见的奇妙事物满怀憧憬,常瞪得圆溜溜,仔细打量周遭一切。小鼻子扁平却不失可爱,鼻尖因跑动或夏日暑气微微泛红,如同熟透待摘的樱桃。嘴唇略显干裂,嘴角却习惯性上扬,带着孩童独有的倔强与乐观,像是即便身处困境,也能寻到乐趣、觅得希望。
父亲李华,虽正值壮年,可岁月与生活重担已压弯他的脊梁,每日天色刚蒙蒙亮,手机闹钟还没来得及响起,他便一骨碌从吱呀作响的床板上翻身而起,简单洗漱后,扛起那把用了多年、木柄被汗水浸得油亮且满是划痕的锄头,迈向自家那几亩薄田。如今种地成本高、收成少,种子、化肥、农药价格年年攀升,可农产品价格却如坐过山车,时高时低,没个定数。田间地头,他粗糙干裂、布满老茧的双手紧攥锄把,每一下锄地,都似在与命运掰手腕,期望能从这愈发吝啬的土地里刨出些许生机。可土地贫瘠依旧,石块与干裂土块频繁磕碰锄头,震得虎口生疼,他也只是皱皱眉头,啐一口唾沫在手心,搓搓继续劳作,汗水顺着脸颊滚落,滴进土里,转瞬没了踪迹,那是他日复一日、为全家生计默默付出的无声见证。
母亲李氏,身影终日在灶台与现代简易煤气灶以及那口老旧水缸间忙碌,面庞被烟火熏烤得黝黑发亮,眼角细密皱纹藏满生活琐碎与忧愁。她站在灶台前,拧开煤气罐,蓝色火苗蹿起,往锅里添几瓢水,撒几把糙米,再放入自家腌制的咸菜疙瘩,用勺子缓缓搅动,随着锅里咕嘟咕嘟声响,从前那承载全家温饱希望的稀粥便在烟火升腾里“出炉”。偶尔改善生活,会去村头小卖部买包廉价挂面,下进锅里,撒点葱花,便是难得美味。
夜幕如墨,浓稠地浸染着村庄,昏黄灯光透过那扇糊纸窗户,摇曳闪烁,似随时都会被黑暗吞没。一家五口围坐在吱呀作响的饭桌前,灯光映照着众人面庞,气氛凝重压抑,却又在心底深处透着丝丝期许微光。
李华吧嗒着旱烟,火星在昏暗里明灭,他目光诚挚,缓缓扫过孩子们稚嫩脸庞,打破沉默,声音略带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坚定:“娃儿们,虽说现在外面世界变化大,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好车好物,可咱这村子、咱家,还是老样子,穷得叮当响。但爸妈没啥本事,就盼着你们能平平安安长大,更盼着你们有朝一日能有大出息,走出这困住咱祖祖辈辈的苦日子,别再像爸妈,一辈子被这黄土地拴得死死的。”
大姐李甜,柔顺长发随意扎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在脸颊,衬得眼神愈发温柔懂事,她轻咬嘴唇,微微点头,轻声说道:“爸、妈,你们放心,我是大姐,会照顾好弟妹,也一定努力念书,帮着家里分担,盼着咱家能早点变好。”
二姐李姝洁生性活泼,眼神灵动,这时伸手拍着李安的肩膀,语气轻快带着股笃定劲儿:“爸妈,三弟打小就机灵得像只小狐狸,脑瓜转得快,以后定能有大作为!咱可都等着沾他光呢!”
李安坐在那,小脸憋得通红,恰似熟透番茄,胸脯剧烈起伏,双手紧握成拳,指关节泛白,眼眶里泪光闪烁却强忍着不让其落下,提高音量,稚嫩童声在屋内回荡,仿若誓言铮铮:“我要挣大钱,给咱家盖大瓦房,让爸妈过上好日子,顿顿都能吃上肉!”那话语,带着未经世事的天真与无畏,却又如一颗火种,在这简陋昏暗小屋种下希望火苗,驱散些许笼罩头顶的阴霾,引得家人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有欣慰,有期许,更有对未来朦胧却执着的向往。
可日子从不因几句誓言就轻易改变航向,依旧沿着既定轨道磕磕绊绊前行。村里流言蜚语似冬日寒风,冷飕飕灌进耳朵。一日午后,李安与二姐李姝洁在村口玩耍归家,路过邻居王婶家院门口,屋里传出尖细嗓音:“就老李家那穷样,还想着孩子能有啥出息,怕是以后都得窝在这村里,继续刨土坷垃咯。”另一个声音附和着:“可不是嘛,读书能读出个啥花样,还不如早点让闺女嫁人,小子出去打工,挣点现钱实在。”
李姝洁听得小脸涨红,攥紧拳头就要冲进去理论,李安赶忙拉住二姐,咬着牙低声说:“二姐,别去,咱以后做出样子给她们看,让她们知道咱家行!”姐弟俩憋着一口气,快步回家,那番话像刺扎在心头,却也成了鞭策动力。
农忙时节,烈日高悬,炙烤大地,田间麦穗低垂,泛着金黄却也藏着无尽辛劳。全家老小齐上阵,李华与李氏弯腰割麦,汗水湿透衣衫,脊背弯成弓形;大姐李甜手法娴熟,边割边捆,不忘叮嘱弟妹多喝水;李安与李姝洁年纪虽小,也不甘落后,小手紧紧攥着镰刀,学着大人模样,一下一下割着麦秆,麦芒刺得皮肤又痒又疼,汗水流进眼睛,酸涩难耐,却只是抬手胡乱抹一把,继续埋头苦干。休息时,一家人围坐田埂,喝着从家里带来的塑料水壶里的水,李华望着满田麦穗,粗糙大手摩挲着,感慨道:“娃儿们,咱这一整年盼头就在这收成,虽说苦,可只要一家人齐心,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李安望着父亲被烈日晒得黝黑脱皮的脸,暗暗发誓,定要改变这一切,让家人不再如此辛苦。
夜晚,屋里闷热似蒸笼,蚊虫嗡嗡乱飞,叮咬得人浑身是包。一家人躺在吱呀作响床板上,难以入眠。李甜轻摇蒲扇,为弟妹驱赶蚊虫,低声讲起村外世界传闻,讲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讲电灯电话比家里油灯亮堂、稀罕,李安听得入神,眼睛睁得溜圆,在黑暗里闪着光,满心憧憬,对那遥不可及却充满希望的未来,又添几分急切向往,于困厄中怀揣梦想,沉沉睡去,以待明日晨曦再启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