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也好奇过为什么陆吾会把他带回昆仑山。这世上的精怪千千万,他洒在妖精堆里,根本看不见。
可事实上,他其实好找得很。
柳生自身可以净化抵挡来自世间的浊气。有些东西凡人看不见,他自己看不见,但陆吾能看见。
陆吾死后,他可以终老陆吾山,可以潜心修炼争取有个什么结果。但他选择了入世寻找陆吾。
柳生入世这么多年了,很多事情不是没想过。经常那些念头一上来,柳生就觉得没了力气。
他从不明白什么是天道,为什么天道总捉弄人,就像不明白陆吾为什么捉弄他一样。好大一个玩笑,连解释都没有。
不过好在这许多年终于过去,事情趋近尾声,什么杂念都可以不用再管了。
朱雀问他的分寸留给谁,其实他也不知道。只是想留一点记忆温存,好度过以后的百无聊赖。陆吾生性凉薄,这样鲜活生动的陆吾,他从前不曾见过,以后也没机会再见了。
他知道自己的私心其实很重。
陆吾世世代代都有别的人在看,他为什么不能呢?
他生来就如同会走路的石头,无嗔无喜亦无忧。活了很久,从没觉得凡人的日子有多不好,自己的日子有多好。
浊气侵蚀,才知这一点点的有血有肉于他而言,实在太过贵重。
今日是上元节。
柳生叫住忙里忙外的罗逑,带他进了灵石。
罗逑道:“本想问你能不能再带我进来一次,倒是遂了我的愿。不过怎么突然有兴致带我到这宝贝里来了?”
柳生从身后的屋子里拿出了一盏孔明灯,抬手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结界,对罗逑道:“把它点了。”
罗逑边点边笑道:“出去放岂不更壮观。孔明灯流,就像星星到了凡间一样。你见过吗?看着温和得很。”
柳生望着缓缓升到结界上壁的孔明灯,对罗逑道:“放完这一盏再出去放。”
罗逑道:“我没什么太大的志气,已经考完了贡士,也不想再考了。若有一日你要走,一定记得捎上我。”
柳生一时无话。抬手一挥,去了结界,孔明灯自己停下,以后也不会熄灭,就像星星下凡了一样。
睡觉的时候,柳生破天慌地梦见了陆吾。可惜是梦见了陆吾身死的时候。
当时陆吾张了一个结界,把他隔绝在外。他什么都听不见,陆吾也离他老远。但他似乎能看出来,陆吾在怒吼。
随后结界内被一阵光充斥,大地一长串的颤动过后,结界内烟雾四起。随后结界散去,烟尘陡然扩散,吹得柳生睁不开眼。柳生仔仔细细地感受着陆吾的气息,但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他想往里跑,但风让他只能一步一步地往里走。
烟尘终于散去,柳生停下脚,一步之隔,有一棵树,陆吾倚在树上,胸口开了一个大洞,肢体松垮错乱,已经不算人样了。
柳生眨眨眼,叫道:“陆吾。”
隔了很久,陆吾没搭腔。
柳生上前把陆吾的眼睛合上,小心翼翼地把陆吾放平,一点一点把肢体的关节复原,用枝条固定住。他弄了好几天,但好在都是晴天。如果下雨的话,他就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拼完了,柳生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陆吾会死,他没想过。他该准备什么样的棺材?还有那个洞,十分的不好看。怎么办呢?
柳生戳戳陆吾,唤着陆吾的名字。
四周静静的,风在耳畔不知疲倦地刮着。
柳生觉得树下有些冷,拖着没有知觉的腿走到太阳底下,坐在刚被洗劫过的草地上,把脸放在膝盖上,侧脸看着陆吾。
他想回昆仑山的洞穴里。真的好想好想。
柳生抬眼看了看天,日光正好,鸟叫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远远地响起来,他知道,很快新草会把老草盖住,鸟雀会回来居住,什么变化都不会有。
他习以为常,如今却觉得有些奇怪。
柳生不知道,斯人已逝,草木如旧,天道无情,本该如此。
柳生晒着太阳,没一会儿困意上涌,躺在草地上睡着了。
柳生是被冻醒的。睁眼的时候,四周全是雪,不断有云往他脸上扑。他在四周看了一圈,找不着陆吾。走着走着撞上了一棵树,他仔细一看,竟是陆吾旁边的那棵。他正要仔细看,发现有几朵云似乎和其他云不太一样,好像更密实一点,正冲着他来。
随着那几朵“云”渐渐靠近,柳生发现那不是云,看外形,似乎是人间的白狐。
白狐把他团团围住,其中一只上前叼住柳生的衣摆,拽着他走,其余的白狐以柳生为中心,内多外少,一圈一圈地排开,配合叼着柳生衣摆的那只白狐,逼着柳生跟着他们走。柳生迭声问道:“你们看见过一个胸口开了洞的人吗?他本来在树边,是你们把他带走了吗?他可凶了,他虽然不会动但你们不能咬他知道吗?”
他拼了那么久。
所有的狐狸都不理他,自顾自把他带到了山下,示意柳生回头去看那座山。
很神奇的,柳生一下就看懂了。
人面虎身九尾。
陆吾。
柳生睁开眼,外面尚未响起鸟叫。走下床,给自己倒一杯茶,躺回去继续睡。再次入梦,他如愿看见了荒漠。
自你离开,我已经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