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死了。
七天以内,陆孟的待的那个小地方死了三个人。人心惶惶。柳生的事被扒出来了,那天叼兔子还是被人看见了。决定柳生的生死只是因为一句话,就例如:“我哪天哪天好像看见了什么什么”云云,陆孟都没记清。
他们为了试出柳生到底是不是妖,设了个套,把陆孟骗出去吃了一顿饭,陆孟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绑在悬崖边上了。柳生在他不远的位置,定定地看着他。
也不奇怪。他来历不明,柳生是不是妖他都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人。他们怕了,宁杀错不放过。
绳子被做了手脚,他吊了没多久绳子就断了。柳生把他救上去,他们把柳生绑了。
除妖的仪式很麻烦。他们用一种特别烧制的陶罐,里三层外三层的。最里层装了柳生、浇了油的干柴。陶罐底下架了火,烧得很旺。
陆孟知道,他们其实不懂除妖,更不懂超度,只是想杀死嫌犯而已。
柳生一直在惨叫,声音很尖。他在家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终于弄断了绳子,打晕了看守的人。
跑到处决柳生的地方,想把火扑灭。但是火太旺了,柳生已经没有声音了。
突然间,陶罐炸裂,未燃尽的柴火和陶片飞得到处都是。人们四下逃窜隐匿,柳生身边只剩被气浪拍在地上的陆孟。陆孟站起,原本放陶罐的地方出现了一只雪白的狐狸,双眼燃着熊熊的绿火。
陆孟上前轻声唤着他给柳生起的名字,柳生冲着他呲牙咧嘴。一个飞扑,似乎打算噬咬陆孟的喉咙。还没到陆孟面前,就被燃起的绿火吞噬,霎时间化为一堆灰烬。
陆孟收拢着柳生仅剩的两捧骨灰,和着泥土包在了扑过火的衣服里,穿过一堆沉默的人回家去了。
他东凑西凑,做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木头盒子,封得严丝合缝,铺上布料,把那一包灰土放进盒子里,想了想,埋在他窗前。
他带着柳生出外诊的时候,柳生不爱热闹,在门外守着,会从窗户看着他。
从那以后,陆孟的精神总是集中不了。人家说腿他看胳膊,人家说喉咙疼他要给人下针。看过诊的人都说他恐怕快傻了。
陆孟酒量不错。他之前自己酿了一些,都差不多有个三五年了。但是都得喝很久才能醉。醉了就发呆,直勾勾地盯着桌子对面。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要不怎么好像看见了柳生。
他抱着酒壶,一口一口地喝。瞪得两眼胀痛,喝得胃里翻江倒海。
他既不跟柳生搭话,也不回答柳生的话。实在喝不下了,把酒壶一推,摊在桌子上,没一会就睡过去了。
有一个晚上,柳生不劝他少喝了。什么都不说,静静地看着他。等他一壶酒差不多喝了一多半,伸手拿走了酒壶,把他扶起来,架到了床上。
手是暖的。
半个多月了,他连碰都没敢碰。
柳生给陆孟盖好被子,吹熄了床头的灯,似乎又要走了。陆孟拽住柳生,把他拉了回来。把那只手放在额头上。过一会儿又放到眼睛上。
一开始是嘴,之后连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
自那天以来,头一次,张着嘴,无声地。
再次睁眼,又是晌午了。
柳生照旧不在。
时间过去了几个月,当时他几乎整天都闲着。突然来了几个他奶奶辈的人,送来了菜和干粮,甚至还有几个鸡蛋。通知他杀人的给抓住了。
之后还说了什么,陆孟不知道。几个人把篮子放下,迅速离开了。
陆孟把柳生的木盒子掘出来,抱着那个木盒子缩在墙角里,坐了一整天。
过了几天,陆孟趁着天蒙蒙亮的时候,带着柳生给他的兔子和那个盒子走了。本以为自己会梦见柳生,但事实上,一次也没有。
他之所以收留柳生,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柳生不会问他的过去。就像他也不会问柳生的过去一样。
他谁也不是。就是一个被乱世抛出来的陌生人而已。在他的小地方干些无关紧要的事,看病养狗养兔养鸡养花。
陆孟现在要带着梁上浪迹天涯。
他遇见柳生的时候三十二岁,是建武五年。逝世的时候四十五岁,倒在前往武陵的路上。
有人为他立了坟,但未曾立碑。
陆孟不知道,柳生一直在。只是女贼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