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月

7(2/2)

谁成想第二日傍晚,机会就来了。

我们正在一起用晚膳,就看见萧叔麟跌跌撞撞滚了进来,令月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立刻站了起来,却只站在原地看着他。果然萧叔麟身后又涌进来几个西镜王宫侍卫,指名奉王太子的命令带令月回去,因为王太子妃就在前一刻时突发急症。我握了握她冰凉的指尖:“总要有这一天的,你不是早就知道吗?”她木然点点头,任之则一同站起来道:“不然我护送郡主一道吧?”风吟就急的拉他坐下:“这有你什么事,人家郡主要护送也是要杜应衡护送。”

杜应衡则不解风情道:“我不去。”

令月脸上露出些许尴尬之色,我宽慰任之:“没事,没看有侍卫跟着来吗,回去而已不要大惊小怪。”千重道:“郡主放心,我等会约束言行。”于是令月略微整理了下妆容便要离去,而萧叔麟却道他要留守在神宫内主持给王太子妃送药传信的差事,就不陪着一起回了。

送走这二位,我们剩下的人接着用饭,杜应衡用的极为漫不经心,风吟见状便嘲讽道:“既然割舍不下郡主,何不随她一道呢?”杜应衡眼睛一转道:“你懂什么?”又转头向千重人等:“你不是说要等时机同我再探宝库吗?今夜便是最佳时机。”

任之道:“此话从何说起啊?”千重本就只想找个借口拖住杜应衡,眼下也只得敷衍道:“何解?”杜应衡便撂下碗筷,又示意我们附耳过来,方道:“小月在这里呆了两日,那王太子妃一向病的浑浑噩噩,还能有什么急症,怎么现在如此匆忙召她回宫?我猜今夜西镜王宫必有大事发生,到时连这神宫上下都要忙得人仰马翻,诸位此时不探,更待何时啊?”

任之也道:“千重哥,你别想了,与其在这摆一堆道理拦他,不如我们一同去,也好彼此有个照应。”千重只得硬着头皮答应,杜应衡又突然道:“哎哎?我先说好啊,自己的媳妇自己看好,我没空照管那些不会武功之人。”

风吟听了,登时气道:“我还不愿意跟你们去当贼呢!”杜应衡不以为然,只自顾喝尽杯中残酒,道了句他先回去准备准备便先离开,千重等也只得胡乱再吃几口便去寻他,只吩咐我与风吟不可到处乱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瞎凑热闹云云。

杜应祺最后离开的,转头又看看我们,风吟捅我一下,戏谑道:“别看了,小八不会乱跑的,是不是小八?”我点了点头,他只得离去。风吟突然又道:“我头疼,小八,我要去睡了,你也回房间里呆着吧,不要乱跑啊!”她甚贴心,忍着困意直把我送回房间看着我落了门锁才回她自己的房间。

房间内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神宫上下的火墙烧的很是暖和,还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挂着羊毛帘布,但我依旧觉得有些清冷的寒意从心胞蔓延开来,渗透进身体的每一处。我把炭火盆挪到了阳台,往里头丢了几块木头,席地而坐,边烤火边看着外面太阳一点一点的落下。外面是喧闹的,人来人往的尘嚣在越来越暗的夜色里愈加清晰,我分神听了听,大多都是在议论王宫中突发急症的太子妃,心下也不由有些慌,我已千里迢迢来到了西镜,竟终究无法得见顾涵秋最后一面么?按说我应当恨她,可我真的恨她么?

当年她是顾氏一族适龄女子中最为出众的那一个,可谓钟灵毓秀,作为令月的伴读,我们也算一同长大、一起念书的姐妹,有些话我也想亲口同她说一说,也许她也有些话想问一问我,如果说她心中仍有一片属于承佑的净土,那我便应该让她知晓承佑的最后。只是……我不知她是否能熬过今夜,也许她要带着无限遗憾离开,而我也会如此。

我屈膝环抱着自己,在无边的夜色里轻轻叹了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半梦半醒中感觉房门被叩,便去开门,露出一张承佑的脸,迷迷瞪瞪间嗫嚅着唤了一声“承佑”,那脸却突然道:“我吵着林姑娘清梦了?真是抱歉了。”他顺势挤进来,我被外面的穿堂风一吹倒是吹清醒了,原来是萧叔麟。

我心下奇怪他的来意,此刻千重杜应祺等皆不在我身边,使我有些慌,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地请他坐下,又倒了杯奶茶给他。他果然问我:“夜色尚早,林姑娘怎么就休息了?怎的不和林少侠他们玩一玩?”我傻笑:“天冷,犯困,西镜天黑的晚,在金陵的时候这个时辰我早就睡下了。”

他的眼神突然迸出了一丝星亮:“金陵么?诗画江山,烟雨江南,公主殿下便也是从金陵而来。”我愣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这个“公主殿下”说的是献阳公主顾涵秋,他称公主而非太子妃,可见亲厚。我又强扯欢笑应付两句,他却问我:“我瞧你闷闷不乐,要不然我带你去街上散散心可好?”我有点蒙,眼前萧叔麟的形象与记忆中的承佑重叠磨合,仿佛回到了幼时,我被太傅罚抄书,正堵着气边抄边抱怨,承佑从窗边利落翻进来,哄我道:“燕燕乖乖抄书,抄完了三哥哥带你去骑马可好?”

可好?可好?

直到我被街上夹杂着烤肉香味的冷风窜遍全身,才意识到我竟就这样和他跑了出来。我边跟着他边故作忧心道:“你不用给献阳公主递药传信么?她……她怎么了?”萧叔麟道:“她今夜突动胎气,御医说这样也好,说不定还能救一救她的性命,总比之前昏睡吊命的强。”他重重叹气,眼帘也垂了下来:“就是不知道那孩子能不能活。”

原来竟是发生这样的大事,原来他是心中郁闷。我不去看他眼中的忧虑与落寞,岔开话题:“你要带我去哪里?”他道:“去那齐伊扎。”

入夜的那齐伊扎灯火通明,它的檐边挂起串串彩灯,萧叔麟说乌勒城日照充足,少有刮风下雨,故而才有此布置。夜间彩灯明亮,映照起高楼上方一片彩云光影,将本就热闹的尘世衬得愈加喧嚣。门口的小摊贩们被挪到了道路中间,转而立起四五个又长又大的烤架,那整只的羊肉就架在上面烤着,围着火堆坐了一圈人肆意饮酒欢歌,漂亮的西镜姑娘伴着手鼓胡琴舞蹈,不多时羊肉被呈上,色泽油亮,西域独有的香料在明火的炙烤下香气爆裂,将凌冽的寒气转化为温润的辛香。有专门负责切肉的厨子,每切下一刀便会引起众人的欢呼叫好,大家似乎并不在意谁是这一只烤羊的主人,肉盘所经之处任由诸君拿取品尝。

我原本躲在一边看这热闹的盛景,这一方的快乐同神宫的焦灼严肃鲜明对比,果然说世间悲喜都互不相通。可看了没一会儿,却被这快乐渐渐影响,西镜人自有他们热爱的国土,自有西镜自己的国泰民安。他们洋溢的笑容与爽朗的笑声无一不在展露他们对这个国家的热爱与享受。烤肉经过我的面前,我犹疑着不敢拿取,萧叔麟刚想替我拿一块,早已被身边热情的西镜姑娘抢了先。我手中这块肉烤的格外好,外皮香酥,闻着还略微带有一丝炭烤的烟气,咬下去能听见轻轻的“咔哧”声,随即喷香的肉汁在口中炸开,软嫩香醇。

这无疑使我由衷地高兴起来,为美食带来的欢愉,也为被人群所感染的欢乐。萧叔麟却道伊扎内另有旁的演出,我们快速吃完这一波肉,进了伊扎内找了个挨着乐师们的地方,这儿地处舞台的边缘,看表演的视角不好,然而实在是人流涌动,没有别的位置了,萧叔麟经验丰富地表示挨着乐师们近反而能听得清乐曲,否则就只能听一听别人的谈话了。我们坐定,他从怀中掏出两个银锭,自有带着花帽的跑堂小二来收走,又很快手脚麻利地端上奶茶瓜果,随即往我们的桌子上竖了个银质的对牌,来往传菜的小厮见了此牌,便会在我们桌前停留,为我们送上菜肴,分量不大,做工却很精致,就这样一盘盘不同的菜品垒上去,倒也摆了满满一桌。只是一人一个银锭的价钱着实令我有些惊讶,见这里人头攒动桌桌爆满就更令我惊讶,西镜人这不是挺有钱的么,生活富余,哪里像九年前因为冬日严寒受饥严重而发动乐慕战争的样子呢?

萧叔麟以为我是在心疼银子,故而阔气道:“我带林姑娘来此,我做东。”我道了谢,又问:“怎会如此昂贵?”萧叔麟努一努嘴向门外的人群:“不然你以为门外那些个烤架和羊肉是怎么来的?都是靠这儿挣的银子,那齐伊扎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我道:“怎么说你也算西镜的臣子,宫中出事我二人却在此地宴饮,你们……你们的御史台不会弹劾与你吗?”他独自先闷头饮了一壶酒,眼中流露出几丝嘲讽:“献阳公主虽为大国而来,却非正统,可恨她又贤良淑德深得王室欢心,没有子嗣却占据正妃,本土的西镜朝堂势力巴不得她早些死。”他落寞地叹了口气,“就连太子对那些老东西都要忍让一二。”我便随口接道:“看起来老臣们好像和王太子不是一条心。”萧叔麟道:“怎会一条心?我西镜国本就崇尚强者为王,宰相伊麦提是先王长子,据说当年神宫占卜说他没有国王气运,生生将王位让了出来,他不服多年,直到九年前乐慕大战大败方收敛了些,也只是略微收敛了些而已,仅此而已。”

乐慕!乐慕!我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他和承佑一模一样的容貌,茫然地问:“你……你以前是什么人,你还有印象吗?”他露出一个同承佑一样爽朗的笑容,道:“我为公主所救,从那一刻起,我的命就是公主给的。”答非所问,净给顾涵秋表忠诚了,好没意思。我觉得无趣,也不再多言,只转头看那些乐师弹奏。

这些乐器我大都认识,锦乐司不但掌宫中礼乐,也负责教习皇族音律,譬如我们兄妹,承乾挑了羯鼓,承佑学习筚篥,令月善弹箜篌,我则是琵琶。学的未必精通,主要是以后有个消遣和发泄。羯鼓和筚篥都是西域传来的,在中原算是稀罕,在西镜就很常见了。乐师们奏完这一段,大部分的人都停下来休息,只留弹奏都塔尔和敲手鼓的乐师继续演奏,台上的舞姬们也伴着音乐离开了舞台,一边挥着动作,一边在大厅中逡巡,和每一桌的客人跳舞致意。

此时就彰显出离着乐师近的好处了,我在这一串欢闹活泼的乐曲中隐隐约约听着一个不大和谐的鼓声,遂凝神去听,仿佛是羯鼓,目光便往羯鼓那一片的乐师中去查探,却看到极偏僻的角落里,有一个如中原男子一般散着头发,只用一个簪子挽髻的乐师,他这发式同他身上西镜人的服饰格格不入,看来应该是从中原而来的乐师。话又说回来了,能从中原过来这里,应当是过得十分凄惨,混不下去只能背井离乡到这儿来当乐师。

寻常中原人怎么会来到西镜,尤其是两国之间还爆发过战争。我心下一动,转头问萧叔麟:“公子可知随献阳公主来此的乐工杂伎有多少人?”萧叔麟道:“我记得仿佛是有三百人,乐工一百人,工匠二百人。”又问:“林姑娘怎么问起这个?”我道:“方才你不是说西镜老臣势力看不上和亲公主,如今公主病势沉重,想来无暇顾及随同她一起来的那些陪嫁仆从,也不知他们在西镜是否习惯,若是公子能在王太子殿下跟前说得上话,能否请王太子殿下恩准他们返回金陵故土。”我看他听到“金陵”二字时突然垂下的眼眸,又补充了一句:“毕竟,那也是献阳公主的故土。”

他再抬眼看我时,温言而笑:“林姑娘的建议,我会考虑的。他们过来了以后都由专人登记管理,还专门划了一片区域供他们居住,或是有人找他们演出教习,或是开铺子做买卖都随意,公主每个月另贴补他们三钱银子。”

我暗自想:三钱银子,我在天下盟衣食无忧,关容氏还另给我五钱银子。看来那齐伊扎的中原乐师应该是和亲队伍里随嫁的乐工,来这里演奏挣钱讨生活。有舞姬舞至我们这一桌,萧叔麟自顾自地和她们欢声笑语,那张承佑的脸上露出的声色之景令我心生厌恶,只转过头去,继续听那不和谐的羯鼓声。听着听着,我便察觉这是《山河清平》的鼓点,只是早已没了那时的磅礴大气,现在听起来既内敛又憋屈。

脑中第一个蹦出奏羯鼓的人是承乾,承乾绝不会在此。另一个沧桑且坚毅的面容出现在我的记忆中,令我在深信不疑与不可置信中反复横跳。我再看那乐师,他只一昧低着头,我看不清真容,不敢贸然查探,为防萧叔麟察觉有异,我还拿了个馕饼在手边吃边暗自心惊。只是我还尚未探究明白,乐师们那一堆已先闹了起来,我们一看,原来是一个挨着羯鼓区比较近的、弹奏冬不拉的西镜乐师,恶狠狠地指着那中原乐师喝骂,说他敲得影响了别人的节奏。那乐师冷静道:“你技不如人罢了,何必怪旁人惊了你的节奏?”这声音太熟悉了,我死死盯着他,看他缓缓抬头,露出那张傲骨清高的脸,还是那样不卑不亢的神色,仿佛将这世间权贵与不公都踩在脚下。

显宁七年的圣寿节,万国来朝,金陵城火树银花不夜天,他一曲《山河清平》令世人惊叹,他只挑选了四种乐器,便将国泰民安的昌盛之景描写开来。那一夜欢歌载舞,唯这一曲铭刻至今,除去乐曲本身的优秀,便是因为盛宴之后,他拒绝将曲谱上交宫内,开罪于太子承乾,他便辞官而去。我与承佑在行军的路上碰到衣衫褴褛的他,便一起同行乐慕。

犹记得同行乐慕,他为我们擂响的军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原来竟是那样的血性与悲壮,那响彻的鼓声,震荡在每个人的心头。彼时他虽放浪形骸、不修边幅,可那双眼里迸发的热血与坚毅却使我大为震撼。他是中原最出色的词曲大家,却说,自古文死谏,武死战,百姓有百姓报国的方式,戏子自然也有戏子的家国情怀,能为三军擂鼓,是他毕生无上的光荣,仿佛那些惊世的作品都只如尘土。

他便是承乾的羯鼓师傅,前锦乐司都知何规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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