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篝火旁,年轻的战士耷拉着脑袋,彻夜不眠,有乐师在弹五弦琴,琴声凄怨,如泣如诉,妇人哼着温柔的歌谣,轻轻拍打怀中熟睡的婴儿。
仓颉裹着厚厚的野牛皮,握着一柄小巧锋锐的石刀,在平整的骨片上雕刻着无人看得懂的歪歪扭扭的符号。
姜榆罔佝偻着身子,仍站在姜水边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清冷月光照映着他孤独的形状,在大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还记得,父亲帝克临终前,拉着他的手叮嘱,温良谦逊从来只是领袖的面具,残忍、果决,不折手段,才是九隅之主的底色。
未损一兵一卒,拯救大部分族人,已经做得足够好。
死去的那些滞留河对岸的族人,本就没可能活下来。
放弃,是正确的选择。
可为什么,总觉得心痛呢?总觉得后悔呢?总觉得不甘呢?
武士头领秦穆和姜钺沉默地侍立在炎帝身后不远处。
姜水悠悠,早已将血迹冲刷得干净,逝去的族人已被安葬,唯独散落在河岸边的零星残衣碎陶,提醒着众人数时辰前的屠杀。
姜钺轻声道:“神农,夜深了,露水湿重,早些歇息吧。”
作为同姓血亲的他,比谁都清楚这位继承了烈山氏“炎帝”之名的族叔,肩头那份沉甸甸的压力。
自初代帝神农制耒耜、种五谷、尝百草,被世人共尊为首领开始,“炎帝”就不只是个荣誉尊号,而是对大荒无数子民的责任。
“血债,血偿。”
姜榆罔低语。
“什么?”
风大,秦穆和姜钺没有听清。
“族人的血不能白流,哪怕拼尽残躯,我也要诛戮蚩尤,让安宁重归姜水之畔!”
姜榆罔佝偻的背挺得笔直,无穷力气遽然涌入这具苍老的躯体,他踏大步走回营地,不再回头。
......
晚秋,对于洧水和溱水怀抱中的轩辕丘来说是个好季节,这时暑消热散,黍稷成熟,溪深鱼肥,是收获前难得清闲的时光。
三三两两的有熊氏男子,操着结绳网罟和竹编鱼笱,蹲在河岸边搂鱼,老农缩进青绿柳枝下躲懒,悠闲地吹奏一只骨笛。
“黄帝正在宫室等候诸位。”
风后领着一队龙骧虎步的有熊氏战士来到洧水边,接待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炎帝姜榆罔和秦穆一行人。
这位黄帝丞相年逾古稀仍旧精神矍铄,面目就如同他的性格一般肃慎严正,卧蚕重眉下的鹰眸开阖间,总有剑刃迫面的逼锐感。
“有劳风后公。”
秦穆打拱行礼,暗自侧目观察黄帝麾下的精锐战士。
这群精挑细选的武士身量高大,膀阔腰圆,眼神坚毅,身披熊、罴、狼、豹、軀、虎六兽皮甲,散发着肃杀、沉稳的气势。
让带甲战士来迎,多半有震慑烈山氏之意。
但秦穆很快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他发现,即便是有熊氏的劲悍之卒,也仍在使用木杆捆石武器,装备上与基本已普及铜质兵刃的九黎氏军队无法相提并论。
军力武备皆不占优,历史上的炎黄联军,究竟是如何战胜蚩尤的呢?
秦穆暗暗诧异。
烈山氏的普通族民已暂时安置在有熊氏领内,此番陪同前来拜谒黄帝的只有姜榆罔的亲随大臣、守卫战士约计百人。
两方人马会合后,并肩前行,泾渭分明。
又往东前行数里,秦穆很快便远远看见一座占地广阔的宫室。
宫室长约两百步,宽约百步,墙体皆以土坯累砌,栋梁择直坚硬木,础以石陶,屋顶为陡坡,覆满茅草和厚树皮。
外缘另有附舍庭院,东侧为储粮物之仓廪,西侧是行祀礼的祭所,北侧用以休憩,南侧不得窥其内,疑为兵戈守卫所居。
在周围一圈半穴地屋敷和木栅茅屋的簇拥下,显得鹤立鸡群。
“好大啊!好长啊!真像天神居住的宫殿。”
纪大罴惊叹不已,粗粝的面庞泛起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