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并未接茬谈论政事,只是从陶簋里拿了颗山桃,送到嘴边咔嚓啃下一块。
他又抬手示意,唤来乐师演奏:“伶伦新创制出十二律管,音色悠扬动听,特意邀请烈山氏的诸位一同欣赏。”
伶伦双手持着由长短不一的竹管编成的乐器,食指、中指轻盈跳跃,奏出六阳六阴十二律。
乐音时而作黄钟大吕,磅礴如江河奔腾,俄顷又忽为静月流泉,悠扬清婉,令人耳目一新。
面前摆着烤得金黄、直冒油花的鹿肉,秦穆并未客气饮食,用骨匕剜下一块,抛入口中。
“真香!”
他略微咀嚼,眼前一亮。
烤鹿外皮微焦,带着淡淡烟熏味,没有复杂的烹饪调料,却保留纯粹的鲜嫩清香。
史载,黄帝始作灶,钻燧生火以熟荤臊,其后妃肜鱼折竹支板烹炒,臣子宿沙又发明蒸盐,大为改善华夏饮食技艺。
秦穆品尝过后,确觉有熊氏的美食风味更佳,连日苦战、风餐露宿的他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油腥。
一旁的姜钺却时不时扭动身子,有些坐立不安,食不知味。
宴已过半,黄帝只字不提援兵一事。
炎帝尊贵,自然不能再开口恳求第二次,需要他们臣子先启话头。
他频频斜眼瞥向秦穆,不断以眼神暗示,只是秦穆埋头干饭,对他的焦急毫无觉察。
“黄帝,蚩尤带领部众来侵犯,战乱遍及九隅之地,只有我们两部结盟,才能够驱逐九黎氏。”
又半个时辰,见在场皆已酒足饭饱,姜钺终于按捺不住,起身作揖道。
“蚩尤已经率兵退去,没有再来进犯的意思,如今主动结盟求战,岂不是平白招惹兵祸,让百姓劳累、耗费钱财。”
黄帝尚未回答,大臣沮涌拿起麻布擦擦嘴,施施然反对道。
听此一席话,黄帝诸臣皆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烈山氏迁移到露岭的族人,总计有九万众,需要供给麻绳万捆,粟、菽、黍等谷种千瓮,锛、耒耜、镰等农具六千......”
负责安置烈山氏族民的治民官天老扳着指头、盘着绳结估量花费,越算越心疼,几乎将稀落的胡子全拈下来。
他计算完毕,顿生不忿:“收容你们部族的民众,劳心费力,已经非常仁义,你们却想将有熊氏也卷入战火,实在没有道理!”
“仓颉公,你怎么看?”
黄帝不置可否,把目光投向姜水一战的亲历者仓颉。
“蚩尤的野心没有消亡,将来必定会再来侵犯。”
仓颉言简意赅地将对蚩尤的看法道出,便又垂眸敛眉,专注刻他的骨书。
“九黎氏掌握着冶铁铸铜的技术,铠甲坚固、兵器锐利,与他们为敌,胜负难以预料。”
姿仪魁伟、面若重枣的黄帝大将常先沉声道:“烈山氏屡战屡败,已足以证明与蚩尤作战的艰难。”
听闻此话的烈山氏众人面色微变,或惭或怒,但皆无话反驳。
场面静默,一时无话,落针可闻。
秦穆冷眼旁观,略微犯难。
史书对三方涿鹿大战爆发的原因语焉不详,据后世学者推论,炎黄两部可能是因与蚩尤争夺领地和水源才爆发冲突。
但此时,蚩尤军止步姜水,尚未直接侵犯到有熊氏的核心利益。
且蚩尤八十一兄弟“铜头铁臂、刀枪不入”的凶名已经流传开来,其令东夷百部臣服、屡败炎帝的战绩更是震动大荒。
黄帝众臣通过仓颉之口,想必对九黎氏铜铸兵刃的威力已了然于胸。
他们不愿结盟、不敢轻启战端,也在情理之中。
想说服他们,必须痛陈利害,使之认识到蚩尤对有熊氏的威胁,以及蚩尤血腥残忍的手段,唤起同仇敌忾之心。
秦穆思索良久,在陶盆里濯洗过手,施施然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