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炎帝屋舍。
陶碗里燃着羊脂油,点一盏残灯如豆,樟树叶冒着微暗的火星,清香扑鼻,烟气袅袅无黑灰。
烈山氏重臣十余人,悉数到场,神情困惑。
守在屋外头的纪大罴打了个哈欠,遐想起几日前见过的娇俏小织娘,逐渐精神起来。
秦穆拉过蒲席坐下,询问道:“神农,何事召集我们?”
“诸位认为,如今的烈山氏,和有熊氏相比怎么样呢?”
姜榆罔环视众臣。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听得夜风呜咽,又有细碎秋雨卷入屋内,拂在脸上只觉得寒凉,一时间无人应答。
“有熊氏近年来稍微有些进步,百姓富足物产丰富,但是和我们烈山氏被九隅共同尊崇、受八方敬仰相比,依旧逊色一些。”
良久,还是姜钺清了清嗓子,斟酌着开口。
“如今的烈山氏,连祖先之地都已丢弃,狼狈出逃,还能称得上九隅共尊吗?”
姜榆罔佝偻着身子,将皮袄裹得更紧,神情黯然。
“初代帝神农,制作耒耜、锄头等农具,使得五谷生长,各种果实得以收获储存,又亲自尝遍百草,解除民众病患,九隅之地的百姓都心悦诚服......”
姜钺扳着指头,自豪地历数神农氏的光辉事迹。
“有熊氏精擅岐黄医术,民众无病无灾,五谷丰登,百业兴旺,早已后来居上。”
姜榆罔摇了摇头,打断他的滔滔不绝。
“九隅之主,有德者居之。”
“帝神农之所以受民众拥戴为九隅共主,岂非正因其有大功大德于天下。”
秦穆深深注视着姜榆罔,轻声细语道。
“有德者居之......有德者居之......”
姜榆罔茫然地喃喃自语。
姜水畔族人惨死的渗血面孔仿佛化作狰狞的索命厉鬼,在脑中尖锐地嚎叫、哭泣、讥笑。
是呵,世人皆尊称他神农氏,唤他炎帝,视他为九隅之主。
尊敬他、信任他、爱戴他,可他又回报了什么呢?
大荒在他治下冲突迭起,兵戈连绵,血流成河,民不聊生。
神农之名,炎帝之尊,只属于他那位布德四方、万民敬仰的祖先。
他从来不是神农。
他只是姜榆罔。
“我明白了。”
姜榆罔忽然长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担子,佝偻的背挺得板直,血丝密布的浑浊眼瞳重现清澈明亮。
“噼啪噼啪......”
丰沛的雨水落得愈发猛烈,砸在山野、屋檐、田垄和晚归游人的蓑衣上,将一切洗刷得干净透亮。
......
霜月的初雪来的突然。
青松翠竹,苍山碧水,田间屋头,都落满厚重的一层白。
秦穆推开被积雪堵得艰涩的屋门,哈了一口热气,裹紧身上的羊皮袄子。
他用麻巾随意擦抹掉寒意,又喝了碗热气腾腾的粟米粥,便顶风冒雪往轩辕丘而去。
轩辕丘深埋在苍茫群山环抱中,像卧伏在莽原上气势磅礴的黄龙。
丘顶云雾缭绕,矗立着数丈高的夯土筑台。
中设方形祭案,置着大鼎三尊,内盛牛、羊、豕三牲之肉,又有象征天圆地方的祭祀礼器玉璧、玉琮。